2015年5月15日 星期五

畫家梁丹丰的筆記本 (吳鳴)


吳鳴新增了 6 張新相片

  一本普通筆記本,因著主人的不平凡,而具有不凡的意義。
  
  這是畫家梁丹丰的筆記本。
  
  梁丹丰是我的水墨畫師父,但我不太常提起。原因說來慚愧,主要是我完全沒有繪畫天分,說自己是梁師父的學生,實有辱師門,丟師父的臉。不過,也不能說伊不是我師父,畢竟每個禮拜天我都乖乖到畫室跟師父學畫,賴是賴不掉的。但仍請親戚五十,朋友一百,別誤以為我會畫水墨,真畫不好的。
  
  2015年5月3日,梁師父拿出筆記本,對畫室同學解說她旅行時如何藉助筆記,完成其畫作和散文創作。梁師父說伊有四十幾本這種筆記本,用它們出版了六十幾本畫冊和散文集。
  
  1948年,梁丹丰第一次拿起畫筆,央求父親教她畫畫。父親丟了兩片葉子給她,要她自己想辦法畫。1948年的杭州,已然一脈戰亂景象,她在家裡用零碎紙頭,摸索探問,獨自努力學習,用她敏銳的觀察力,畫下眼眸所見的世界。雖然其間曾短暫進入杭州藝專習畫,但大部分時候她只是一個人默默地畫著。
  
  1974年,39歲的梁丹丰應美國聖若望大學之邀,前赴該校亞洲中心展出作品,開啟她的環球初旅。這次的旅行途經法、義、奧、西班牙、瑞士、希臘,歷時四月返臺,從此啟動她行腳天涯的藝術之旅。
  
  自1974年第一次出國以來,梁丹丰的足跡走遍世界各地。從酷熱的沙漠,到冰天雪地的北極,孤蓬萬里,踏過冰封的北國,苦熱的撒哈拉沙漠,南美印加古文明、歐亞絲路;走過中國大地、行遊臺灣山顛水湄。旅行豐盈了她的視野,也開拓了她的藝術世界。「每一幅畫都是一個生命的故事。」對她而言,旅途中的風景不只是風景,而是生命的感動。
  
  1990年代以後臺灣風行的自助旅行,梁師父可以說是早期的開路先鋒。從1974年孤蓬初征算起,到2005年的梵諦岡之行,三十年間,腳踏過的土地,豈止千里萬里;所完成的寫生、草稿、畫作,難以數計。如此豐富的旅途,如此巨量的畫作,實令人嘆為觀止。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一個人旅行,背著畫袋和簡單的行囊,走過一個個國家;山之顛,水之湄,旅行豐富了她的生命;天之涯,地之角,自然造化啟發了她的創作靈感。
  
  認識梁師父三十六年了,1979年夏天,就讀東海大學歷史系二年級的我,是個文青小芭樂。將升三年級的暑假,替系刊做梁師父訪談,小文青當然寫不出啥名堂,梁師父卻認真回應我的訪談。而跟師父學畫才是近兩年的事兒,2012年春天,梁師父希望我能替她的水墨畫集寫一篇小導論。在討論畫作過程中,我順口問如果想學水墨畫,是跟她女兒還是跟她,師父說當然跟她,於是那年夏天我成為師父門下最笨的徒弟。
  
  我常跟學生說,截斷網路,離開資料,到樹下去寫學期報告,但大部分學生是不聽我話的。所以,從大學部到研究所,學生的報告常常是一段史料,幾句連接詞,再接一段史料;而許多材料又是網路上抓的,恐怕連學生自己都沒興趣看,當老師的亦唯徒呼負負。我要學生每日手寫五百字,期末總平均加十分,學生亦是興趣缺缺。有些學生修課時勉強寫了,修完課直接拋到九霄雲外,亦是徒勞無功。我想起死在納粹獄中的法國年學派開山祖師爺布洛克(Marc Bloch),其獄中遺稿《史家的技藝》,就是在沒有任何材料下徒手寫成的。曉暢的文字,深邃的思想,曾經影響了多少歷史工作者與歷史學徒。可是今日的史學論著,卻常常材料多於論述,口水多過茶,我們寫著連自己都沒有興趣閱讀的所謂學術論著。
  
  我自己是習慣做筆記的,隨身帶本小冊子,二十五開,內頁是稿紙形式,每行20字,每頁7行。背著雙肩背包或帆布書包,包包裡放著筆記本和鋼筆,方便隨時可以做點筆記,而我做筆記的習慣主要受陳寅恪影響。
  
  1988年5月25日,北京大學召開「陳寅恪先生誕辰百年研討會」。季羨林教授在報告中,說明他正在整理陳先生的學習筆記本。根據季羨林先生的報告,在這些筆記本中包含了十幾種語言、數學、金瓶梅、法華經、天台梵文、佛陀行贊等,內容異常豐富。季羨林教授在報告中提到陳寅恪先生「蓄之於內者多,而用之於外者少」,從學習筆記本來看,其學習範圍是非常廣泛的。
  
  比起陳寅洛和梁師父的筆記本,我的筆記實乏善可陳。一位乞食講堂的魯蛇教授,筆記裡無非眼見耳聞,閱讀筆記,或者平日所思所想,當不得事的。想到梁師父走過山河大地,行腳天涯逾三十載,用畫筆譜寫生命的樂章。非僅有畫家之眼,且具文學之筆,在彩繪影像的同時,也用筆寫下旅途中的見聞和感懷,使其旅行常以圖文並茂的方式,引領讀者走進她的世界。
  
  梁師父創作的奧秘,悉來自這四十幾本其貌不揚,內容豐富的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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