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5日 星期五

一行禪師Thich Nhat Hanh《一行禪師傳記:正念的足跡》




一行禪師Thich Nhat Hanh《一行禪師傳記:正念的足跡》; 《法句經 》



一行禪師傳記:正念的足跡
Thich Nhat Nanh: Une vie en pleine conscience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瑟琳‧莎德拉&柏納‧波杜安
       Céline Chadela、Bernard Baudouin
譯者:林心如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8年
一行禪師的生態意識是建立在《金剛經 》的一則訓示.......
頁184




一行禪師:心靈與精神


勾勒一行禪師這位人物並非易事。必須清楚了解形塑這位偉大禪師的一生、行動和訓誨的諸多面向。禪師並不將政治及社會行動和禪的實踐彼此區隔。他懂得從傳統中汲取前輩宗師教誨的所有精華,同時也起而反抗傳統,並帶來深刻的變革。了解一行禪師,那也就是認識這位行動者背後的詩人、藝術家等性格,其無限的悲憫之情超越了一切派系。禪師的眼光廣納一切,不帶分別。所謂的「正念」既應用在最為平凡而日常的事務上,也應用於國際社會的政治觀。根據深刻的洞見,我們和他人以及自然都彼此深刻的連結,這番洞見也能重新定位置身在既龐大又複雜的核心人物。只要懷抱正念傾聽,並且放下派系的看法、教條、信念,就能夠了解真實。對於「如果您遇到賓拉登,您會對他說什麼」這個問題,禪師回答:「我會傾聽他。」

一如所有的偉大禪師,一行禪師身上也有挑戰性的一面,靈敏而且絕頂聰明,融合了溫和與嚴肅,直搗事物的核心。他展現了既堅強、靈敏又和藹可親的一面。他不介意許多僧侶所迴避的身體接觸,當他初次用雙臂擁抱我時,此刻想來仍令我動容,那是專注於當下而平和的心所發出的沉靜傳授。

我在一九九五年認識了禪師。我當時主編靈修文章的叢書,很想出版他所寫的一本關於佛陀一生的優秀著作《一行禪師說佛陀故事》。之後的幾年裡,我和他晤面多次、出版他的多部著作、成為他的弟子,並參加在梅村(Village des Pruniers)舉行的「接現同修」(ordre Inter-Etre)。我聆聽他的教誨,而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不論所談論的主題是什麼,他竟然能在兩小時的密集而豐沛的教導中,掌握到佛教的全部精華。這種傳授直接連通了彼此的心靈或是精神。

這位禪師身上的嚴肅並不代表無情,總是充滿仁慈、柔和,並帶有對生命和處境的深刻領會。他兼具了靈敏、堅定以及勇敢的特質。終其一生,他採取的政治人道立場都同時考量到敵對的陣營,彷彿他的觀點超越了這一切,為了人類的利益而非僅只片面支持某項政策的勝利而調停各方。這有時使他同時遭到雙方陣營的排斥。但他以不可思議的堅韌,不畏一切艱難地固守立場,吸引來自所有不同陣營的數十萬成員追隨他。

瑟琳‧莎德拉與柏納‧波杜安合著的這本書其優點在於觀點的論據充分,並極為精確地刻劃使越南陷於烽火的國際爭端的歷史背景,以及促使一行禪師介入的那些晚近的衝突。確實,若不是透過這兩位作者,則不可能了解這位年輕僧人如何形塑出他的人道主義理想。我們清楚看到在帝國主義的動盪與法國、日本和美國各方野心勃勃的干預之中,禪師如何展現他的人格特質,在無外援的形情下,如何在身邊幾個英勇伙伴的聯手之下,起而反抗蠻橫嗜血的政體。越南是史上最飽受戰火蹂躪的國家,在這一連串駭人的災厄上進行重建,又該如何走出仇恨和愚昧?正是這一切促使了禪師和伙伴,還有他的朋友,像是小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等人進行抗爭。因此,禪師被獲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並不令人意外,但出人意表的反而是,這項獎竟然頒給了亨利‧季辛吉(Henry Kissinger),他在一九七二年的聖誕節和新年期間,和尼克森(Nixon)決定在河內和海防投擲重達幾噸的炸彈,作為和平調停的準備,結果總共有一千六百人喪生。

瑟琳‧莎德拉和柏納‧波杜安善於靈巧地穿插對禪師這個人物的私人層面描繪,以及他的社會和政治行動,並極為流暢地轉換。他們的書寫巧妙而出色,本書也將長久地作為關於一行禪師的權威之作。

丹尼耶‧歐迪耶(Daniel Odier)
明清師父(Ming Qing Sifu)


前言

在今年九月收假之後,上午充滿宜人的涼爽和陽光。我輕快地下樓搭乘將駛往奧德翁(Odeon)區參議院(Senat)的公車;在巴黎尚未全然甦醒之際,盡是一片早晨的寧靜。我準備參加一場別開生面的記者會,主角是一位越南的智者,人們向我讚賞他的風采和崇高的精神性,他就是一行禪師。這場記者會將為正念禪修和遊行的週末揭開序幕,由這位智者帶領的這場活動地點為於拉德芳絲(Defense)區。

受邀出席這場記者會的還包括在各自領域學有專精的經濟學家、醫生、精神病醫師和生態學家,此外還有一位女參議員。在他們之間的這位偉大禪師的身影清楚浮現,筆挺而靜止……他似乎樂於做他自己,並且留意他在幾個小時裡所置身的這間會議室、牆壁與天花板。他的棕色袍子和一片祥和的面容使他看起來彷彿屬於另一個時空。
他輕聲細語的音調喚醒潛藏於我內在的細膩部分,我發現自己開始傾聽這位佛教大師說的話,我卸下了心理防備,而且不再抱持全然批判的態度。我的經驗豐富,畢竟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位地位如此崇高的智者。面對這樣的人之際,總是會產生同樣的神奇變化,這一次,會場散發出一股溫和與凝聚的氣息。一行禪師建議現場的代表們在每一場國會會議開始之前先靜思一分鐘,此刻,我了解到他不是一個順從社會時間節奏的人。他只依循自己的吸氣和吐氣。

我坐在椅子上,兩腿交叉,左邊擺著一台錄音機,儼然一副記者的模樣,但我再也不完全是記者了。我沉默地傾聽,在場的這個人讓我們有機會做自己。他的存在壓倒了一切表面的事物,彷彿愛之火已經燒盡一切。新聞稿說明:這位禪學大師的慈悲一視同仁地擁抱一切:人類和他們的暴戾,人在理論、觀念、政治黨派中造成的傷害。這麼多的生靈在鬥爭,使苦難的循環周而復始,就因為他們找不到所需的智識,而端坐在我們面前的大師似乎就能引導我們。他說可以將生命的傷痛銘刻在石頭上,或者轉化成玉液瓊漿。人們極為渴望並尋求愛,將金錢和成功與幸福混為一談,迷失在映象和幻想之中。從我的青春期開始,我就感受到人性的這種痛苦。這位大師體現了禪的實踐,他超然而深具吸引力,猶如一股迸發的火焰,喚醒內在的智性。在參議院的一個會議廳的這座講台上,鎮靜的他輕輕地合起雙手,喝一點水。至於這場記者會,我原本只要報導事實的經過就夠了,但是我選擇納入他的話。

他說左派和右派如果缺乏其中一邊,則另一邊就無法存在,而重新賦予現實以某種意義和深度。一行禪師將我們推到自己的舒適圈之外。他關於非二元(non-dualite)的教誨促使我們超越表相去看事情。手無寸鐵也不運用暴力的他,推翻了思想的藩籬、內心的雜音以及僵化的觀念。他的反越戰行動顯示他是屬於少見的懷抱良知的人,他們重新發現傾聽另一種聲音的力量,既面對也反抗一切。

他的話語和行為絲毫不符合片面而快速的媒體節奏。沒有喧聲、沒有醜聞,只有沉著、和平以及平靜……
這場記者會後來幾乎沒有引起任何的媒體迴響,但是這不重要,溫和仍然具有某種力量,而另一條路由此顯現出來。在美國各地,已經有大批民眾嘗試「正念」,這是一項創新的方法,用來支持百廢待舉的社會,一行禪師幾十年來也持續運用這項不可思議的方法。我在接近正午時分走出參議院,覺得平靜而感動。

星期天,我決定前往拉德芳絲參加正念遊行,聆聽並受教於禪師的教導。非去不可。

那將是一個陽光普照而宜人的星期天。三千人在拉德芳絲的高樓大廈之間進行和平遊行。在新凱旋門(Grande Arche)的一個廳堂,一位女僧人開唱一首歌,歌詞很簡單:「不必去任何地方,不必做任何事,此刻我擁有所有屬於我的時間……」眾人跟著唱。我唱還是不唱?問題就在這裡。如果我唱,我不就迷失?失去一部分的自我?儘管我仍保有一點真摯之情,但我不得不坦承:這首歌使我面對內在的一個部分,它無法毫無條件地用這麼單純的方式表達溫和。而且,我們本身還具有另一個部分,迫使我們認為「這些正在唱的人很奇怪」,而且「這不太莊重」。以更精微的方式來說,我感覺到自己的心對我說我應該唱,而且它很想唱。於是,我低聲唱了幾句詞。我放開一切制約,然後旋即感到充分的滋養。

幾年之後,一位編輯向我提議參與撰寫一行禪師的傳記,我欣然接受了。在整個寫作的時期裡與禪師持續接觸,這是一份我無法推辭的禮物。

瑟琳‧莎德拉




內文摘錄
火虎當道

一九二六年十月十一日,這是火虎當道的年份。在越南中部,一個小孩在承天順化省、名叫廣義的村莊中的一個低微家庭誕生。他們屬於這個國家最大的種族:越族,這個種族的人民以優雅、勤勞和堅毅而著稱。父母將他取名為阮春保(Nguy?n Xuan B?o)。在熱帶初冬的這個乾燥時節,月亮呈上弦月。這是吉祥的徵兆,此時出生的孩子可望具有善良而樂觀的性情。
在他出生之前,他的母親一度流產,這是預示這個男孩未來智慧的第一個徵兆,而他從這個事件引出一個深刻的問題。

「我常常在想……試著在那個時候來到世上的這個嬰兒是我哥哥還是我?如果這個嬰兒沒有出生,這表示他出生的條件還不俱足,於是這個嬰兒決定抽身,並等待最好的情況。……我媽媽第一次失去的是我哥哥嗎?或者是即將來到世上的我,而我認為時候未到而抽身?」

根據一行禪師幾年後所傳授的智慧,每個事件只有在條件俱足之下、時機到來的時候才會發生;而這就是自然律本身。

人們形容這個嬰兒的面容莊重而平靜。他在受到保育的蓊鬱自然下成長。在居民的集體意識中,自然、樹木、植物以及水、火、土、氣這四行各具特有的性能。火淨化、水平息並澆灌大地和稻田。風四處散播土地濃烈而清新的氣息。

水在越南的歷史中發揮特殊的作用,具有多彩的顏色和氣味,千變萬化。紅河的水洶湧而難以逆料,沿岸的沖積層顯現出磚紅色、湛藍色、青綠色。氾濫和淹沒帶來的毀滅力量,但豐饒的能量則形塑了居民的風貌。越南人民把河水疏導到水壩和稻田,試圖加以馴服。越南的別稱不就是「水和傳說的國度」?

人們和一個看不見的世界建立關聯,並認為其中的特定動物具有超自然力。從中也可以看出自中國引進的儒學、道教和特別是佛教的關聯,還有天主教傳教士的影響,這一切比較是透過宗教融合、而不是單一特定的宗教而相互作用。

這座村子當時屬於某種地方文化,其中融合了流傳幾千年的祖先崇拜,並結合了佛教、儒家和道家哲學的影響。對祖先的虔敬從鴻龐氏諸王的年代傳承下來,每戶人家於是都具有向前四代先人致敬的祭壇。在一行禪師年紀還小的年代,越南的鄉村農民並不精通神學,而他們雖然無法透過語言清楚表達信仰,卻都懷抱篤信宗教的精神。在這座村莊的生活中,人們時而在月光下舉行宗教慶典。

當村子裡的寺廟鐘聲、公雞啼聲和緩緩移動的牛群叫聲在遠處響起,年幼的阮春保在家族祭壇旁安靜地陪伴父親,並跟著他禱告幾句,祈求平安,禱告之聲在家中迴響了一會兒。這個將成為一行禪師的人將終生持續對祖先表達這番恭敬和深深的尊崇。他受到一個充滿愛而清寒的家庭所照料。他的母親負擔沉重的家務,他的父親賺錢供給家用。一行禪師後來將發現,媽媽從前沒有足夠的錢每天餵他喝一杯牛奶,而這必然導致了他的瘦小體型。他們衣食無虞,但也就僅止於此。儘管如此,他們單純的生活方式仍然遭到了威脅。

「從前,我的朋友和我,我們想成為英雄,能夠驅除不幸和消除災難。我們當時不知道做一個英雄必須付出的代價,而也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想要模仿從前的騎士。」

這個小男孩七歲那年,透過一幅畫面而接觸到釋迦牟尼佛,畫面中,坐在草地上的悉達多‧喬達摩沉浸在冥想之中,臉龐洋溢著祂特有的祥和。他立刻感到對祂崇敬備至。在這一刻之後,他預感到自己的未來。每一天,他的想法中都深切盼望自己不久後也能持續處於平和之中,而在這個時候,他周遭的大人卻眉頭深鎖。

印度支那的多蹇歷史激起年輕的阮春保的決心,使他直接投身踐履從而擔任和平使者。因此,我們現在必須研究越南的歷史,特別是關於殖民的部分,以了解使這個年輕男孩投入這番使命的根本原因。

毒害的禍根

「帝國最美的珍寶」,這是學校教科書和旨在頌揚法國殖民史詩的著作為印度支那所取的稱號。如果從越南的千年歷史觀之,法國殖民只是一個附帶的現象,而這片疆土在這段時期還遭到中國占領。但對於了解將在幾十年後導致北越和南越在冷戰背景中彼此對立爭端的關鍵,殖民史的知識仍是必要的。

印度支那的人民和西方人初次接觸,是透過在十六世紀來到印度支那半島的葡萄牙、西班牙、義大利和法國的天主教傳教士。在那個時期,這並不關乎殖民,而是傳福音。耶穌會的會士將越南文字拉丁化,來取代效法中文的越南文,天主教傳教士則被派到各省去傳播福音,此外,法國並藉此找到機會,進入鄰近的中國。

對印度支那的殖民始於一八五八年,拿破崙三世在位的時期。據稱當時殖民的理由是為了捍衛被迫害的基督徒。在數十年的殖民期間,殖民者將以「貿易權」的託辭,步步為營地侵吞這個國家的豐饒資產。

這個嬰兒在一九二六年誕生時,越南正處於法國殖民帝國的支配之下,越南已經在一八八三年正式附屬於法國,生活處境極為艱困,殖民帝國設立的經濟剝削體系,貪婪無情地導致無數人民陷入悲慘的生活處境,首當其衝的就是處境最岌岌可危的人。民族性向來如此平和的越南人起初在回應殖民國的承諾時,大抵傾向於和殖民者合作,但是,很快地,再也沒有人能無視於所發生的一切。

光是一九二○年代初期開始的橡膠投機買賣就導致廣大林地的開發,並造成數以千計的人被流放,就為了滿足當時所謂的「黃種奴隸販子」的勞力需求,這些人採行的手段與黑奴販子無異。直接從這項經濟獲利的包括里爾的法孚工程公司、巴蒂諾爾營造公司、國立貼現銀行、興業銀行、里昂信貸銀行、巴黎及荷蘭銀行以及米其林公司。

至於傳統村落的經濟則向來仰賴口糧作物的耕種,但很快地被貨幣經濟所取代。僅僅幾十年之間,貨幣經濟將在越南社會引發劇烈的動盪。大地主向農民買回土地,而農民也已經無法靠這些土地維生,他們於是不得不將勞力賣給雇主,而且往往處境悽慘。殖民的奴役也慢慢壓垮了越南。

以民族主義回應殖民

當股市突然在一九二九年崩盤,全世界的經濟落入了空前的動盪。殖民國對越南人民施以更高度的壓迫,而這些人民也已經在數十年的壓榨之下筋疲力竭。許多家庭再也養不起小孩,而將孩子託付給別人收養。至於法國持續在奴役的處境下招募的農工和礦工,苦力,光是在南圻,每年就有將近四萬人,這些勞工或者也被「出口」到太平洋的法屬殖民地,以每條船八百頭計算),他們的生存處境苦不堪言,被壓榨到極致,遠離祖先的祭壇,毫無與家人重聚的希望。

為了對抗帝國主義的囂張強權,越南人民逐漸形成對某種共同身分的歸屬感。法國亟欲否定越南當地的文化,以高舉殖民主義的思維、對工人的凌辱和剝削,加上由警察所設置、充滿種族偏見的整套鎮壓設備,這一切更加深了越南人民的憤恨。但似乎幾乎沒有任何殖民者意識到自己身處於一個講究生活而且崇尚詩意的國家。備受尊敬的《費加洛報》(Figaro)海外記者保羅‧波納坦(Paul Bonnetain)如此描寫越南人在一八八○年代東京之役的時期:「對負面的德行和粗野的惡行滿不在乎的安南,其政治意識和道德意識皆蕩然無存。經年累月的奴役造成的愚鈍和社會階級世襲的律法已使這批亞洲海上難民的記憶趨於模糊。儘管如此,被其物質本能主導,加上其亞洲土地的資源,他們仍充滿活力和繁殖力,而這個用磷取代他們缺乏的血球和精力、以魚為主食的民族命中注定遭受奴役箝制。」

部分的越南人暗中謀劃反抗,創立了越盟(Vi?t-Minh)──越南獨立同盟會(Front de l’independance du Vietnam),組織領導人是曾住在法國、並在一九二一年報名加入共產黨的阮愛國(Nguy?n Ai Qu?c),他不久後將以胡志明(H? Chi Minh)之名聞名國際。

殖民導致的內在經濟失衡與民族主義的歷史危機為共產主義奠立了社會基礎,並助長它在這十年的普及,而印度支那起伏不定的經濟發展成為這個時期的顯著現象。產生了一批無產階級,為數不多(根據統計,在一九三一年,光是在法國人擁有的大型私人企業裡就有二十二萬一千個工人),而越南工人頻繁遷移並始終依附在鄉村世界,顯示城鄉的就業不足現象愈加普遍。在湄公河三角洲興起的大地產農業和愈加沉重的地租和賦稅的衝擊下,大量的農民落入赤貧之中。

一九三○至一九四○年間,是做出抉擇的時候,一些人選擇走上激進派民族主義的道路,甚至最賢明的有識之士都對此深信不疑。

阮當時是個即將滿十六歲的少年,幫助受苦者的誠摯意念總是使他滿腹熱忱。儘管他的父母憂慮僧人的生活條件艱苦,而對他的決定持保留態度,但是他仍然前往順化慈孝寺的寺院,這間寺院屬於禪宗的臨濟宗。這所學校系出在越南中部和南部特別興盛的法系──禪宗了觀法系。這位年輕僧侶也是在這個法系裡受封「一行禪師」的稱號,他的夥伴們之後並將為他取「禪師」的別稱。一九四一年,世界陷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烽火之中。

陶養自身對苦難的回應

「日常生活是開悟的無盡泉源」。在深受保護的寺院圍場裡,師父向他這位年輕的初入門弟子傳授智慧。

儘管這個年輕男孩全心鑽研佛道,但是他仍然無法無視於同輩的人遭遇的命運。這一年,沉重的苦難遍佈在越南的所有村落、城市、地區。朋友們突然失蹤,被軍人挾持和殺害。也許這個少年的雙眼比他的師父們更敏銳地看到國內發生的慘劇。

儘管國家的現實處境近在眼前,然而在這個僧人所處的平和寺院環境中,時間的節奏是依循祈禱文,而不是政治新聞,這促使他和這場悲劇保持必需的距離。這座寺院幫助他回歸自我,並且以公允的方式衡量這些事件,擺脫負面情緒的影響。

寺院裡首先傳授的教誨之一是唸偈頌:最微不足道的日常活動都是發揮正念的時機。沒有任何活動比另一項更重要。在需要打掃、做菜或甚至單純為了站起來而抬起右腳,或把拇指放在食指上、進行冥想的時候,都把注意力和呼吸集中在動作上。

有一天,他離開師父的時候,沒有留意背後砰然作響的門。他的師父叫住他,對他說:「初學的弟子,你再對我做一次,再出去一次,然後帶著正念,重新把背後的門關上。」禪師後來說,他在一生中學會了關上一扇門。教導他的師父雖然對他關愛備至,但並不透過言語表達出來。

一再回歸到當下,這降低了外界事件對內心的影響。於是,這個年輕和尚不輕易受到像是憤怒或恐懼等負面反應所左右,是由他自己從內在去發掘自己對苦難的回應。

試驗

面對苦難往往引發自我反省,這是佛教的一項觀念。苦難和它的徵象:死亡、病痛、衰老,都猶如必要的啟蒙,帶領一個人領悟生命的真理。如果沒有這些,那麼精神的探索者將活在事物和存在的表層,而不能指望達到有益的心靈發展。禪師的教誨清楚明瞭:

「我不想把我的朋友或小孩送到一個免受苦難侵擾的地方,因為,在這樣的地方,他們將沒有機會學習培養理解和慈悲。此外,釋迦牟尼佛也教導我們:沒有苦難,我們將永遠不可能學習。他也吃了很多苦;而恰是由於他受過的苦,他才能達到開悟。」

在兩千五百年以前,遭逢苦難標示出年輕的悉達多、也就是未來的釋迦牟尼佛的內在歷程的起點,這位年輕人把苦難轉化成奧妙的宗教經驗,啟發了無數人。

根據米爾恰‧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十六歲的悉達多娶了兩個公主為妻,並在父王的皇宮裡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他離開皇宮出去三次,而在這三次出遊中,他目睹折磨人類生存的三種無法避免的不幸:老邁、苦難以及死亡。在他第四次出遊,他凝視了一個托缽苦行僧的平和與寧靜,而思考解救的方式。於是,他在五位弟子的陪同下,獻身於一場極為嚴苛的禁慾和苦修。然而,他了解到這種苦修是徒勞的,於是接受別人捐獻的米和一碗牛奶。弟子們勃然大怒,憤而離去。他坐在一棵樹的宜人陰影中,下定決心在達到開悟之前絕不起身。魔羅化身為死神和惡人,但悉達多克服了襲擊,而在次日破曉時,悟得了《四聖諦》。

第一諦:一切都是痛苦。出生是痛苦,衰老是痛苦,疾病是痛苦,一切稍縱即逝的東西皆是痛苦。然而,不應該從負面或消極的意義上去了解苦難,而是恰恰相反。一行禪師寫道:

「我們都傾向於躲開我們的苦難,避開它,並著眼尋求歡樂。然而,很根本的是讓我們的內心明白:苦難有時可以是有益的。我們甚至可以談論苦難的益處,因為是它向我們表明如何使我們更深刻地了解;也是透過了解,我們於是能夠自然而然開放地接受和愛。」

苦難是契機,讓我們更真實、更有人性。別人的苦難也與我們相關,是教人徹底接納生命的機會,以使我們更有生命力,而且最終將會更快樂,因為佛教的目的正是達到一種深刻而永久的快樂。

在一個更普世的層次上,嘗試了解世上苦難的根源就是讓這個世界出現和平的契機。釐清痛苦事件的根源的人會抱持某種細緻而批判的解讀,做出適切而合理的回應,並帶出長遠的結果。這個細察自己情感的年輕僧人不閉上眼睛,而也不把視線移開。他任憑淚水盈滿眼眶,同時,他的人道之情傾洩而出。不論如何,他都明白逃避的手段早晚都會導致活在恐懼和無知之中。

轉化哀悼

禪師在年輕歲月裡就遭遇到痛苦的經驗,當他還只是青少年時,死神帶走了他的母親。面對這番令人心碎的失落,他在他所著的《無死,亦無懼》中吐露他的內在探詢:

「我媽媽過世那天,我在日記裡寫著:『我的人生遭到了極大的不幸。』我在一年多之中飽受折磨……有一天我夢見母親,我看到自己正坐著和她談話,而那真是太棒了。……我的母親一直在我的內在,我清楚地這麼覺得。我於是了解到失去母親的想法只不過是想法而已。在那一刻,很顯然我的母親一直活在我的內心。我打開茅屋的門,出去走一走。每次我的腳碰觸到土地,我都知道我的媽媽就在那裡和我同在,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失去母親的想法了。」

哀悼就此結束,接著展開了一個嶄新而燦爛的日子。當茶園仍浸淫在早晨的新鮮露水中,這個年輕人超越了他摯愛母親已離世的想法,他再也不孤獨了。他的意識更為開展,他的母親一直都活著,因為他從內在感受到她的存在。

每個人都是他的祖先的延續。他將這次痛苦的經驗化為修練正念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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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hammapada. Balangoda Ananda Maitreya; Thich Nhat Hanh (Paperback ed.). Parallax Press. (August 1, 1995). I

被譽為「最具影響力精神領袖」之一的一行禪師,2014 年因嚴重腦出血後送醫後,一直住在法國梅村(Plum Village)休養及定期接受治療。但據美國雜誌《Time》今日報道,92 歲的一行禪師近月已拒絕治療,並回到他 16 歲時出家的地方 —— 越南順化的歸原寺(Tu Hieu Pagoda),等待從自身的生死輪迴中解脫 (awaiting liberation from the cyclical nature of existenc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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