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達觀點:
Google 創辦人 Sergey Brin :
在擁有一切之後,仍然保持當年那個爬鷹架的勇氣。
他是 Sergey Brin,Google 的共同創辦人,身價千億美元的科技巨擘。但在這一刻,站在史丹佛的講台上,透過 Jennifer Widom 院長和現任校長 John Levin 的訪談,我們看到的似乎不是那個叱吒風雲的商業領袖,而是一個當年為了進實驗室不惜爬鷹架的頑皮學生。
這場對談充滿了懷舊的溫度,
卻也透露出這位科技巨人在 AI 時代的焦慮與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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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莫斯科 400 平方英尺的公寓走來
在談論創新之前,Sergey 先講了一個關於「世界觀擴張」的故事。
「我出生在莫斯科,那時還是蘇聯,」Sergey 的語氣變得柔和。「那是個很不一樣的世界。每個人都很窮,我們一家四口——父母、祖母和我——擠在一間 400 平方英尺的公寓裡,每天要爬五層樓梯。我根本不會去想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轉折來自他父親參加了一場在波蘭的學術會議。
在那裡,他第一次聽說了「西方世界」的模樣。回家後,這位父親做了一個在當時極具爭議的決定:舉家移民美國。
「我們仍然很窮,還得從零開始,」Sergey 說。「我得學新語言,交新朋友,放棄我在莫斯科的一切。那時候感覺很痛苦,但後來證明,那些痛苦的轉變反而打開了新世界。」
這段經歷似乎為 Sergey 後來的人生埋下了伏筆:當機會來臨時,敢於跳進未知,即使痛苦,也可能收穫意想不到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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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是用來開的
如果以為 Google 的誕生是源自於嚴謹的學術規劃,Sergey 的回憶可能會讓你跌破眼鏡。
鏡頭拉回 1993 年。那時的 Sergey 剛到史丹佛讀博士,他的辦公室在舊舊的 Margaret Jacks Hall。他當時醉心的不是改變世界,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實驗。
「我當時在研究怎麼把碎紙片重組回原本的文件,」Sergey 說。「說實話,我從來沒完全做成功,但也沒人告訴我不要做這個。」
為了這個研究,他需要進入某些辦公室或房間,所以學會了撬鎖。
但當電腦科學系搬到嶄新的 Gates Building 時,門鎖變成了電子紅外線感應,撬不開了怎麼辦?Sergey 發現二樓陽台可以進去,而外面剛好有施工用的鷹架。
「我知道訴訟時效應該過了,所以我可以說了,」Sergey 露出那種工程師特有的狡黠笑容。「我從四樓的辦公室爬出窗外,沿著鷹架爬到二樓陽台,撬開那邊的實體鎖,然後進去那台製作鑰匙的電腦,給自己做了把萬能鑰匙,然後刪掉複製檔。」
台下的 Jennifer 院長打趣補充:「那可是四樓喔。」
全場哄堂大笑。
這或許就是矽谷精神的原點?
如果門鎖著,那就找窗戶;如果窗戶鎖著,那就爬鷹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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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技術上還在休學中」
故事更有趣的是,Sergey Brin 其實從來沒有拿到博士學位。
當他和 Larry Page 決定離開學校創業時,他的指導教授 Jeff Ullman 給了他一個建議:
「為什麼不先試試看?如果不行,你隨時可以回來完成學位。」
「所以技術上來說,我還在休學中,」Sergey 說完停頓了一下,帶著促狹的笑容補充:「也許我還會回來,看看情況怎麼樣。」
台下又是一陣笑聲。Google 市值已經超過 4 兆美元,每分鐘處理上千萬次搜尋查詢,而創辦人還在「考慮是否要回來完成學業」。
這個玩笑背後,其實是史丹佛教授對學生極致的信任與自由,沒有人會因為你去做一個「看起來不靠譜」的專案而責備你。
不過就是去試試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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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萬美元的「玩笑」
歷史的轉折往往充滿戲劇性。
Sergey 回憶起他和 Larry Page 試圖兜售 PageRank 技術的往事。他們曾找上當時的搜尋巨頭 Excite。Excite 的創辦人之一 Vinod Khosla 覺得有點意思,於是 Sergey 他們回了一封信:「好的,我們願意以 160 萬美元授權這項技術。」
這對當時的窮學生來說是天文數字。結果他們很快收到回信:「喔,這錢太多了(a lot of moolah),但好吧。」
兩人興奮極了。但 15 分鐘後,他們的朋友 Scott 跑進來狂笑不止。
原來那封回信是假的。Scott 偽造了 Vinod Khosla 的電子郵件。「那時候你可以用任何人的名義發信,」Sergey 解釋道。
故事本該到此為止,帶著遺憾。Excite 後來確實也沒有買下 PageRank,但這個插曲彷彿是命運的玩笑,
命運硬是把 Google 留在了他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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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是下一個 Steve Jobs
成功往往會掩蓋錯誤,
但 Sergey 沒有迴避他最大的失敗:Google Glass。
當學生問起「如何避免重複過去的錯誤」時,
Sergey 的回答異常坦率。
「我的建議是,在你有一個很酷的穿戴式裝置點子,並計畫搞一場涉及跳傘和飛艇的酷炫發表會之前,先確保你的產品真的做好了,」他說,語氣中帶著自嘲。
「我犯的錯誤是太快商業化了。我們還沒把成本降到消費者可接受的程度,也沒把產品打磨到足夠精緻,我就想說『看我的!』結果就……」
台下笑聲中帶著同情。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下一個 Steve Jobs」Sergey 說。
「我也犯過這個錯。但他真的是個非常獨特的人。我的教訓是:當你進入那種『外界期待越來越高、開銷越來越大』的雪球模式時,你可能沒有足夠的時間把事情做對。你需要給自己足夠的時間,不要被外部壓力推著走。」
這段話讓人想起 Google Glass 當年的盛大發布。
跳傘員戴著眼鏡從天而降,影像即時傳送到台下觀眾眼前。那場發表會確實震撼,但產品本身還沒準備好面對市場的殘酷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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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時代的坦白:我們一度太害怕
當話題轉到 AI,氣氛變得嚴肅而真誠。
作為 Transformer 論文的誕生地,Google 本該是這波生成式 AI 浪潮的絕對領跑者。但 Sergey 坦承:我們確實搞砸了。
大概八年前我們發表了 Transformer 論文,但我們低估了它的潛力,沒有投入足夠的運算資源去擴展規模。而且我們太害怕聊天機器人會說蠢話,所以不敢把它推向大眾。」
這份謹慎給了 OpenAI 機會。而且諷刺的是,帶領 OpenAI 突破的關鍵人物 Ilya Sutskever,正是從 Google 出走的。
「這是個非常聰明的洞察,他們做得很好,」Sergey 大方承認。
但 Sergey 也強調,Google 並非毫無準備。「我們很幸運的是,Jeff Dean 很早就對神經網路充滿熱情。那可以追溯到他大學時期的研究,他 16 歲時就在用神經網路研究第三世界疾病治療。」
Jeff Dean 在 Google X 底下建立了 Google Brain,開發出一系列神經網路演算法。「他跟我說『我們可以分辨貓和狗了』,我當時想『喔,好吧,酷。』」Sergey 笑著說。
「但你要相信你的技術人才。很快他們就開發出 TPU,應用到搜尋和各種任務中。」
Google 確實慢了,但底子還在。他們有 TPU 晶片(已經發展了 12 年),有全球規模的數據中心,有深厚的演算法研發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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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關了,我的退休計畫也毀了
Sergey 提到自己其實在疫情前「退休」了。
「我原本的計畫是坐在咖啡廳裡讀物理學論文,」他說。「結果疫情來了,咖啡廳關了。我發現自己困在家裡,感覺自己的思維越來越鈍,有種往下螺旋的感覺。」
「我必須回來。」
現在的他,不僅回到了辦公室,甚至成了自家 AI 最忠實的測試員。「這聽起來可能有點自我宣傳,」Sergey 說,「但我現在開車時,會跟 Gemini Live 講話。不是現在公開的那個版本——坦白說公開版用的是很舊的模型,有點丟臉——而是我們內部測試的新版本。」
「我會問它各種問題,比如:如果我要蓋一個數據中心,需要多少百萬瓦的電力?要花多少錢?它不會直接給我答案,但會給我五個選項,其中三個可能是垃圾,但兩個會有一些精彩的洞見,幫我理清思路。」
我看到這段的想法是:那個曾經爬鷹架的大學生回來了,但這次他手裡拿著的不是萬能鑰匙,而是通往通用人工智慧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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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會變成什麼樣?
在演講接近尾聲時,校長 John Levin 問了一個大哉問:「如果你是院長,你會怎麼規劃工程學院的下一個百年?」
Sergey 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龐大的問題。
「我想我會重新思考大學的意義是什麼,」他終於開口。「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煩人——這是 Larry 會說的那種話,而我通常會很受不了他。」
台下又是一陣笑聲。
「但認真說,現在資訊傳播非常快。很多大學已經把課程放到網路上。MIT 有開放課程,Coursera、Udacity 這些平台也都在做。任何人現在都可以上網學習,看 YouTube 影片,或者直接問 AI。」
「所以大學的意義是什麼?如果你的目標是最大化影響力,只限制在一個地理位置可能不夠有效。當然,灣區是個特殊的地方,但人們現在可以遠端工作、跨地域協作了。」
這個回答讓台下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Sergey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深入了。
「我知道我有點漫談了,也不覺得自己能神奇地給你一個新配方,」他說。「但我真的覺得,這種『地理集中、有建築物、有講堂』的模式,不太可能是下一個一百年的答案。」
這個觀察既殘酷又真實。當 AI 可以成為你的家教,當線上課程可以觸及全球數百萬人,「大學」的護城河究竟在哪裡?
也許答案仍然是:那些在走廊上的偶遇、那些爬鷹架的冒險、那些被信任可以「休學去創業」的自由。
這些,AI 暫時還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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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未來的備忘錄
在演講的最後,一位學生問他:「什麼是美好生活?」
Sergey 的回答意外地樸實。不是財富,不是名聲,而是「被智識挑戰的感覺」。
「我能和家人共度美好時光,我很感激,」他說。「但能夠在智識上被挑戰,對我來說也非常重要。我很高興我沒有繼續退休,那會是個大錯誤。能夠參與 Gemini 這樣的計畫,能夠在第一線感受技術的脈動,這才是活著的意義。」
台下響起掌聲,這次沒有笑聲,只有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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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成功與失敗的鐘擺
聽完整場演講,我腦中浮現一個有趣的軌跡。
年輕的 Sergey 什麼都不怕。他爬鷹架、撬鎖、偽造鑰匙,甚至研究把碎紙片拼回來這種「看起來不太真實」的計畫。
為什麼不怕?
因為他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一個窮學生,一間 400 平方英尺的公寓出身,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回去完成博士學位。
但 Google Glass 改變了一切。
那時的 Sergey 已經是億萬富翁,是改變世界的科技巨擘。他以為自己是下一個 Steve Jobs,結果這份自信帶來了重大的失敗。產品沒準備好,市場不買單,那場華麗的跳傘發表會最終成了笑話。
這次失敗是否讓他在 Transformer 上變得保守?
我猜想,當 Google Brain 的研究員興奮地展示聊天機器人時,Sergey 腦中閃過的可能是 Google Glass 的教訓?
太早推出不成熟的產品,會毀掉整個計畫。
於是他選擇了謹慎,害怕聊天機器人會說蠢話,害怕再次砸了招牌。結果這份謹慎,讓 Google 錯失了先機。
但還好,故事沒有在這裡結束。
疫情把他困在家裡,咖啡廳關了,退休計畫毀了,他發現自己的思維開始鈍化。
於是他做了一個決定:回來。
不是回來當 CEO 發號施令,而是回到「創辦人模式」——親自測試產品、開車時跟 Gemini 聊天、提出各種瘋狂的問題。
這個決定把 Google 帶回了正軌。
我認為,成功可以讓我們學到東西,失敗也可以讓我們學到更多。
但 Sergey 的故事告訴我們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管是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首先,我們需要不停地去嘗試。
年輕時我們因為「沒什麼可失去」而勇敢,成功後我們因為「害怕失去」而謹慎,但真正的智慧是:
在擁有一切之後,仍然保持當年那個爬鷹架的勇氣。
那個說「我技術上還在休學中」的玩笑,也許才是 Sergey 留給我們最珍貴的禮物:
永遠不要畢業,
永遠保持學生的好奇心,
永遠願意為了進入一個鎖著的房間,爬上四樓的鷹架。
( 或許,也可以先花個幾分鐘想想有沒有更好的方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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