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16日 星期四

黃彰輝、彭明敏、蔡榮芳: 從宗教到政治:黃彰輝牧師普世神學的實踐 馬雅各醫生



東海曾經是台灣自由主義思想的重鎮 - - - 蔡榮芳博士 (1959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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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宗教到政治》: 「一個中國,一個福爾摩沙」

蔡榮芳發佈於 2 月 13, 2020


黃彰輝與彭明敏先後提出台灣人自決主張

彭明敏家族跟長老教會有密切關係。他的曾祖父是東港沿海小村的居民,在早期馬雅各*醫師來打狗(高雄)傳教時,皈依基督教。彭明敏的祖父彭士藏年輕時,是巴克禮牧師的廚子,後來成為台灣人基督徒生活圈的領導人,被稱為「彭牧師」。彭明敏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長老教會長老。

*馬雅各醫生1836年3月~1921年3月

英國蘇格蘭人。為英國長老教會海外宣教委員會派來台灣的醫療宣教師。一八六五年五月來到台灣,六月開始在台南看西街醫療傳道。
本會初代信徒因病求醫,深為馬醫生所傳福音真理感動;但馬醫生因遭當地漢醫忌妒造謠搬弄,激起民眾暴力以對,同年七月將醫療傳道事工轉移到今高雄旗後,本會初代信徒為渴慕基督福音,乃甘跋涉來回三天的路程,前往参加回主日禮拜,留下渴慕真理佳美的信仰典範。
今逢本會第五度重建聖殿,緬馬醫生的醫療傳道,結出本會設立的果實,特立其銅像以為紀念。
主後二O一四年五月十日



比黃彰輝小九歲的彭明敏(1923年出生),從小接受日本教育,一直到日本戰敗的1945年,他在東京帝國大學(文科)尚未畢業。1946年返回台灣後,轉入台灣大學政治系。當時他的父親彭清靠醫師,是高雄市參議會的議長。1947年二二八事變爆發,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緝的巡邏隊,每看到台灣人聚集在一起,便隨意射殺。彭清靠議長被推舉率代表團去要求彭孟緝撤離巡邏隊。當他們進入要塞司令部時,即刻被逮捕,並以繩索捆綁,在頸後打結;其中一位代表破口大罵蔣介石和陳儀,隨即遭槍決。彭清靠醫師雖然倖存,但是他已經「心情粉碎,徹底幻滅了。從此,他再也不參與中國的政治,或理會中國的公共事務了。……他甚至揚言為身上的華人血統感到可恥,希望子孫與外國人通婚,直到後代再也不能宣稱自己是華人」。

彭明敏1948年台大畢業後,留校當兩年助教,1951年出國留學,研究太空法;三年內先後獲得加拿大麥基爾大學碩士與法國巴黎大學博士。1955年,彭明敏回到台大執教。他在國內外出版傑出的論文(包括一本八百多頁的國際公法專著),所以三年後就升正教授。他已成為太空法與國際公法的權威學者,時常應邀參與國內外學術會議,包括兩度應季幸吉(Henry Kissinger)的邀請,分別到哈佛大學與東京參加國際問題研究會。1961年台大任命他當政治系主任。

1961年,因聯合國大會要討論中國代表權問題,國民黨政府派彭明敏為中華民國代表團的顧問。行前,國民黨秘書長唐縱要求他關注在美國的台灣獨立運動。彭明敏謹慎回答說:「從事獨立運動的人們,多在外國大學得到了學位,並不是單純天真的小孩,我是否能夠影響他們,值得懷疑,甚至他們的父母,對這類事情,恐也無影響力。」

聯合國的中國代表權問題,是一個「重要事項」,必須大會三分之二以上投票同意才能變更。投票結果,國民黨政府險勝,維持其在聯合國的席位。

代表團回台之後,彭明敏成為學生以及各界注意的焦點。國民黨中央黨部邀他去報告對聯合國大會的觀感與台獨運動的情形。他坦率陳述海外台灣學生的台獨想法:「他們反對國民黨政府的體制和結構;他們不滿足於僅僅參加省政府而被摒除於『中央政府』實際權力之外;他們認為台灣人有繳稅的義務,卻無參政的權利。」他當時只是據實以告,並沒說出政府應做什麼改變。談話結束後,黨部人員表示感謝、欣賞他的坦誠。蔣介石總統還接見他。1963年他被選為「十大傑出青年」。

1962年初,彭明敏教授(38歲)應邀到台南神學院演講。在黃彰輝院長(47歲)主持下的南神,有幾位非凡人物:安慕理副院長(43歲)與彌迪理教授(41歲)這兩位開明的英籍牧師,精通台語,並同情台灣人盼望獨立、期待自由的心情。在國民黨政權戒嚴控制言論思想的時代,彌迪理牧師說,要看新聞唯一的方法是把台灣報紙「顛倒過來」看。

還有美籍杜佐志牧師。他不是浸在教堂講道,只想拯救靈魂的那種傳統牧師,而是一位極有創意的社會運動家,對社會公義、自由、民主、人權等政治問題非常關切。他關注國民黨戒嚴統治下的台灣政情;他平時喜歡與台灣基層社會庶民打成一片,所以被笑稱「流氓牧師」。杜佐志牧師擁有耶魯大學神學院學位(1951年畢業),夫人凱西(Kathy)則是紐約協和神學院肄業,兩人1959年來台時是30歲左右,年輕力壯,充滿社會正義感,以及為世間窮人爭取正義的道德使命感。杜佐志牧師在南神教社會倫理學與都市宣教策劃。杜牧師跟彭明敏教授經常見面,兩人對於台灣政治民主的改革,看法一致。

總之,從宗教的愛心出發,南神的幾位外籍牧師教授,關注台灣政情與關懷庶民的社會困境。黃彰輝院長的神學教育主旨,就是要求南神師生融入民間,培養社會政治意識。南神是台灣唯一使用福佬話(福佬話是諸多「台灣話」當中之一種語言)上課的學校,所以彭明敏教授也用台灣話演講,而且還大膽討論台灣人自決的問題。

事實上,黃彰輝與彭明敏兩人不約而同,先後提出台灣人民自己決定台灣前途的政治主張,黃在先,彭在後。國民黨白色恐怖統治期間,在國、共兩大勢力的脅迫下,黃彰輝與彭明敏前後一致反映了許許多多台灣人的心聲,奈何當時沒有「公投法」。

1961年,彭明敏在紐約觀察到,「聯合國討論這〔中國代表權〕的問題時,極少提到台灣人民,國民黨當然不承認台灣人與它的利害並不一致」。在國民黨的壓制下,台灣人的聲音在國際場合無法表述。然而,1953年,日內瓦WCC「普世教協」籌備委員會議上,黃彰輝即直言:「讓我覺得驚異的是:沒有任何言論在討論台灣人民對他們的將來是什麼期望,以及他們的家鄉台灣的將來該如何。」黃彰輝乃公開主張:「一個中國,一個福爾摩沙」,和平共存。

黃彰輝回顧:「我的台灣意識弱化以後,一直思考如何基於此一原則傳道授業,帶領台灣教會,我也與當時的黨外人士郭國基、葉廷珪、侯全成、韓石泉保持聯絡。我在英國曾嘗過自由的『禁果』,再生活在國民黨極權體制下已難忍受。」

在「倍加運動」後期,大約1963-1964年,黃彰輝與彭明敏、黃武東、林和引在台南成立一個教會小組,探討教會如何處理政治危機問題。但是,1964年9月彭明敏被捕,黃彰輝對國民黨的一絲期待完全破滅,以致在「倍加運動」中,「最後的研究報告,並沒有列入有關台灣政治情況的一章」。

彭明敏何以被捕?從海外回來之後,他的房子總是擠著台大學生,偶爾,還會有市議員和地方政治人物加入一起討論國內外政治局勢。1964年初,彭明敏和兩位台大畢業生謝聰敏與魏廷朝,共同起草〈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它強調「一個中國,一個台灣」是事實,「反攻大陸」絕不可能;台灣人民,不願被國民黨或共產黨統治。它呼籲全台灣一千二百萬人,不分省籍,竭誠合作,遵循民主的原則,建立新政府,制定新憲法,保障基本人權與獨立司法;台灣並以新國家身分加入聯合國。

彭明敏等3人秘密安排印製該宣言,已經印好1萬份,預備郵寄給台灣各界領袖,不料被國民黨特務察覺,在1964年9月20日遭逮捕。審問過程中,謝聰敏與魏廷朝遭到毒打和生命威脅,而彭明敏則因學者聲譽與來自國際學界的壓力,國民黨謹慎處理。國民黨即刻展開宣傳,抹黑彭明敏等3人的宣言內容:宣言明明主張台灣人與大陸人應該互相合作,實現民主,發展台灣,國民黨卻宣傳說3人主張「殺死所有大陸人」。隱藏在這醜化宣傳的背後,實有國民黨的真正恐懼:認為如果多數大陸人與大多數的台灣人合作,那麼國民黨必然瓦解,政府必然垮台。

1965年4月軍事法庭判決,謝聰敏判10年徒刑,彭明敏和魏廷朝各判8年。然而,國際特赦組織等國際團體的奧援,以及美國方面施壓,迫使蔣介石於11月3日特赦彭明敏,可是仍然加以軟禁監視。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台灣人民自救宣言〉強調不分省籍,全民竭誠合作;國民黨專制獨裁的受害者不僅是本省人,也包括一般下層的大陸人;因此呼籲一般大眾的大陸人,跟大多數的本省人合作,以民主原則進行改革,而改革對象是國民黨大陸人權貴階級統治集團。這就是國民黨政權的真正恐懼。蔣介石與蔣經國父子在台灣43年的威權統治期間(1945-1988),一直被這恐懼所纏繞。主辦《自由中國》雜誌的雷震在1960年被捕入獄,就是因為他企圖聯合大陸人與台灣人,共同組織政黨,推動自由民主改革。

自由主義學者殷海光對蔣政權的批判,確實一針見血,他給友人的信裡寫道:「今日的台灣,在表面上是一個『國』,在實際上早已成一人一家一黨的殖民地。」1964年起草〈自救宣言〉初稿的謝聰敏,曾頻繁拜訪殷海光教授,深受其鼓勵和影響。但殷海光並沒有宣稱「一個中國、一個台灣」字句,最早說出此字句的,乃是1953年在日內瓦開會的黃彰輝牧師。

黃彰輝於1953年提出「一個中國、一個〔台灣〕福爾摩沙」、台灣人民決定台灣的前途之主張,而這主張在1964年彭明敏、謝聰敏與魏廷朝3人的〈台灣人民自救宣言〉裡,獲得充分具體的發揮與說明。

1963-1964年間,黃彰輝與彭明敏、黃武東、林和引在台南組成教會小組,探討研究如何處理政治危機問題。但是,〈台灣人民自救宣言〉的撰寫與印製,則是由彭明敏、謝聰敏與魏廷朝3人在台北秘密進行,沒有告訴任何人。1964-1965年的彭明敏事件,並未涉及黃彰輝,但他時常想到理念相同的友人彭明敏(和謝、魏兩人)受到情治單位困擾,甚至生命威脅,就感無奈,直到1988年臨終前,仍對這個事件感到相當難過。故此,彭明敏於1970年1月初,逃離台灣抵達瑞典後,當時已離台住在倫敦的黃彰輝,曾專程到斯德哥爾摩收留彭明敏的瑞典伯恩哈德(Bernhard)教授家裡看他。

戒嚴時期,國民黨政權嚴格管制台灣人民出入境。但1965年3月,黃彰輝順利接受了日本東京神學大學頒發的榮譽神學博士D. D.(Doctor of Divinity)。日本基督教神學界對他非常敬重,在京都同志社大學與東京立教大學也有許多友人。然而,1965年台灣長老教會開始遭到更多的政治困擾。

書名:從宗教到政治:黃彰輝牧師普世神學的實踐(link is external)

作者:蔡榮芳

出版時間:2020年2月

出版社:玉山社

  台灣人權運動的先鋒、台灣人民自決運動的導師、
  自由人文主義的世界公民,也是台灣母語文化的捍衛者。
 
  從宗教的愛心出發,黃彰輝關注世俗人類社會之公平正義。在中國國民黨政權戒嚴統治台灣的「反共抗俄」時代,他關心台灣人民的困境,於1953年在日內瓦WCC委員會議上,最早說出「『一個中國,一個台灣』,和平共存」這句名言,為台灣人民自決權發言。十一年後的
  1964年,他的後輩友人及同志彭明敏教授跟進,發表〈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
 
  他一生從事宗教、社會、政治與教育活動,重建、強化台南神學院,提倡母語文化,參與創立台灣第一所基督教(東海)大學,倡導「台灣人民自決運動」,主持普世教會協會「神學教育基金會」,在世界各地推動神學教育。他走過的人生路,就是二十世紀台灣民主發展歷史的一片縮影。
 
讀者書評
 
  本書作者蔡榮芳教授長年來對歷史科學有渾厚深邃之研究,又對基督教史學、基督教宗教神學、東西方哲學思想,乃至一般政治、社會科學;尤其是對台灣四百年外來統治之歷史,都有其獨特精深之研究;迺能將之整體適切地融入本書章節,縱剖橫切、層次明晰地析理論述;從宗教到政治,將黃彰輝的思想與時代,撰著出來;終使此書成為閱讀平易而學術內涵豐富之難得佳作。——台灣大學法律學院名譽教授  李鴻禧
 
  蔡教授不是基督徒,他也自謙對神學的理解不夠深入,然而,我必須說,他以一位「局外人」(outsider)撰寫台灣神學家黃彰輝的思想史,不但證明他是可以深入歷史現場的大師,更具體以黃彰輝的傳記「做神學」,可說已登入神學的殿堂,讓我們這些神學人既感佩又愧疚。在此僅恭賀並感謝榮芳兄為「彰輝仙」寫新傳,這是我讀過台灣人的傳記裡,最深刻也最精彩的一本,誠摯地推薦給所有的讀者!——台灣神學院教會歷史學教授  鄭仰恩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蔡榮芳
 
  東海大學第一屆畢業校友(1959)。美國馬里蘭州立大學碩士。加州大學(UCLA)博士。南卡州查爾斯頓學院歷史系名譽教授。曾任國立台灣大學及香港大學客座教授。主要學術著作:Hong Kong in Chinese History: Community and Social Unrest in the  British Colony, 1842-1913(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3);《香港人之香港史1841-1945》(牛津大學出版社,2001)。
 

目錄

推薦序1 平易而學術內涵豐富的傳記史學佳作 李鴻禧 
推薦序2 為「彰輝仙」寫新傳 鄭仰恩 
作者序 

1 緒言:西歐基督教社會之政教關係,從保守勢力到自由主義 
中世紀歐洲基督教會是社會保守勢力的大本營 
中世紀西歐基督教社會的政教競合,種下自由主義幼苗 
近代西歐政教關係的歷史經驗:自由主義終勝獨裁專制 
關懷公共社會的入世宗教傳統 

2 蘇格蘭啟蒙思潮,傳統台灣人家庭,與日本文化教育 
「啟蒙運動」思潮 
蘇格蘭「教育式啟蒙運動」 
西洋傳教士帶來福音、「現代化」啟蒙知識、「本土化」價值觀 
兩代牧師家庭 
福音與在地文化 
台灣人的傳統家庭倫理 
厄運連連,宗教心靈的覺醒 
長老教會中學與東京青山學院附屬中學 
台北高等學校 

3 東京帝國大學期間(1934-1937)讀哲學:東、西洋學者之影響 
主修哲學 
蘇格蘭啟蒙哲學家大衛.休姆引起他的興趣 
東、西洋宗教哲學之印證:佛教與基督教 
「仁」與「博愛」之融合 
三木清的影響 
住宿「基督教青年會學寮」(YMCA) 
尼采的先見之明 
〈不安的倫理性〉: 奧古斯丁、巴斯卡、海德格 
矢內原忠雄的影響 
「用母語禱告,上帝比較會細心聆聽!」 
賀川豐彥之影響 
父親黃俟命牧師來訪 
「嘸甘願」事件 

4 劍橋與倫敦大學時期(1937-1947):危機神學 
初次感受自由開放的英國政治文化(1937) 
劍橋西敏斯德學院(1938-1941) 
基督教存在主義之父:齊克果 
俗世存在主義者:沙特 
危機神學家:巴特與布魯納 
黃彰輝對歐洲時事與神學發展的反應 
劍橋神學教授約翰.歐曼:「宗教即是世俗」 
日本國籍的困擾 
「先生」跟「生徒們」亦師亦友 
異族通婚遭到歧視與壓力 
關注日本殖民統治者對台灣基督教會之壓迫 
返回台灣接受挑戰 

5 台南神學院院長任內(1949-1965),海內外宗教活動表達政治理念 
回到被蹂躪摧殘的台灣 
任教母校長榮中學(1947-1948) 
台南神學院復校 
經濟社會恐慌、政治恐怖的時代 
幾萬受難家族中的一例:林茂生博士的遺族 
主持台南神學院 
開明的台灣省主席吳國楨 
家庭與神學院遭受困擾 
黃彰輝首倡「一個中國、一個台灣,和平共存」 
重返「第二故鄉」英國 
初訪美國的印象 
雷茵霍.尼布爾:教徒與教會是社會的良心 
黃彰輝與尼布爾晤談 
宗教與世俗的關係之辯論 
在美國伊凡斯敦市 

6 參與創立東海大學:宗教、政治,與自由人文主義教育 
李伯來台跟黃彰輝商討創立基督教大學 
芳威廉、黃武東、葛蘭翰的籌備工作 
理想:崇尚自由及基督教人文主義精神的大學 
東海大學董事會的成立 
黃彰輝、范杜蓀及芳威廉的會談 
董事會保守派與自由派的角力 
曾約農校長的貢獻與願景 
亞洲基金會的白克文老師 
「反攻大陸」對照「認同台灣是故鄉」的智慧 
曾約農校長與芳威廉博士意見相左 
從曾校長辭職事件看1950-1960年代台灣政治社會情況 
東海大學成為大陸人與外籍人士主導的大學 
吳德耀校長:世界公民,自由主義的國際觀 
在東海大學第一屆畢業典禮以台灣母語祝福 

7 倍加運動,彭明敏事件前後及宣教百年大慶 
「倍加運動」(1954-1965) 
在紐約協和神學院講學、研究(1959-1960) 
返回台灣繼續工作 
「倍加運動」促進教會對台灣鄉土社會的體認與關懷 
黃彰輝與彭明敏先後提出台灣人自決主張 
麥堅泰牧師挺蔣,對抗WCC與長老教會 
長老教會宣教百年大慶 
辭去台南神學院院長 

8 「基督教對世界的政治責任」,宗教對話與「處境化神學」 
主持普世「神學教育基金會」 
「政治中立是不可能的事」 
基督教的政治責任 
存在主義神學家田立克引起共鳴 
對巴特「超自然」啟示神學之質疑與批評 
從基督教、佛教與儒家倫理觀點思考人生問題 
尋求「身分認同」,提出「處境化神學」 
「處境化神學」 
宗教與母語文化 

9 台灣人民自決運動:「一個中國、一個台灣」和平共存 
長老教會的〈國是聲明〉 
海外台灣基督徒的響應 
「台灣人民自決運動」 
伍伯塔—巴門「今日台灣人民的拯救」協議會 
沈劍虹勸誘自決運動領導者回台未果 
黃彰輝呼應《紐約時報》社論〈台灣的前途〉 
長老教會第二次聲明:〈我們的呼籲〉 
長老教會第三次聲明:〈人權宣言〉 
《美麗島》事件 
備受敬重的遊說大老 
解嚴後回台訪問 
與國民黨秘書長李煥談話 
與李登輝副總統晤談 
晚年的黃彰輝牧師 
「他有英國紳士派頭,日本禪師氣質,又有台灣人的率直」 
「歷史即是當代」 
壯志未酬身先死 

10 結論:過去與現在的對話,台灣建國及文藝復興之道 
「處境化神學」與公平正義之文化價值 
從「台灣人」、「日本人」、「中國人」、「英國人」,到台灣人的「世界公民」 
檢視「黨國文化」遺緒與「兩岸文化交流」(以東海大學為例) 
台灣建國及文藝復興之道 
「處境化神學」催生台灣鄉土神學 
「處境化神學」之實踐:參與「太陽花」學運 
黃彰輝的思想與活動之當代歷史意義及啟示 
總結本書論述 

附錄(首屆校友回憶:東海大學創校董事黃彰輝自由人文主義思想之實踐)
(A)東海大學曾經是台灣自由主義思想的重鎮 
(B)通才教育、人文心靈價值與影視藝術 

致謝 
 

作者序
 
  「一個中國,一個台灣」,和平共存。—黃彰輝(1953年在日内瓦,為台灣人民自決權發言)
  「懷念自決大師黃彰輝博士。」—李登輝前總統
  「有他(黃彰輝牧師)這一位上司兼好友,我感到無上光榮。他是位偉人。」—圖屠大主教(Rev. Desmond Tutu,1984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
  「掌控過去的人,掌控未來;掌控現在的人,掌控過去。」 —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
  「欲滅其國,必先去其史。」—龔自珍(1792-1841),《古史鉤沉論》
 
  許多年輕的台灣人,不知道台灣出了一位國際上鼎鼎大名的神學家與教育家黃彰輝(1914-1988)牧師。他出生於日治時代的彰化,年輕時留學日本東京及英國劍橋,回國後擔任台南神學院院長十六年(1949-1965),培育許多教會及社會人才。隨後,他應邀前往倫敦主持「普世教會協會」(World Council of Churches, WCC)神學教育基金會(Theological Education Fund, TEF)十多年(1965-1979)。擔任主任的他,帶領四位副主任〔包括南非的圖屠(Rev. Desmond Tutu)〕,共同在世界各地推動基督教神學教育,對國際神學教育作出重大貢獻。
 
  從宗教的愛心出發,黃彰輝關注世俗人類社會之公平正義。在中國國民黨政權戒嚴統治台灣的「反共抗俄」時代,他關心台灣人民的困境,於1953年在日內瓦WCC委員會議上,最早說出「『一個中國,一個台灣』,和平共存」這句名言,為台灣人民自決權發言。十一年後的1964年,他的後輩友人及同志彭明敏教授跟進,發表〈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
 
  黃彰輝是台灣人權運動的先鋒。誠如張瑞雄牧師所言,他是「台灣人的先覺」,許多本土人士敬仰他。宋泉盛博士尊稱他是「台灣人民自決運動的導師」。而筆者則強調:黃彰輝是「自由人文主義的世界公民」,也是「台灣母語文化的捍衛者」。
 
  今日大多數年輕的台灣人,只會說外來的北京話當「國語」,不會說台灣人的母語,包括福佬、客家,以及原住民的各種語言。這是很可惜的事。他╱她們對自己的母語文化很生疏,也因此對台灣本土的某些重要歷史人物與事物不熟悉。
 
  這樣怪異的現象是誰造成?如何造成?為什麼母語那麼重要?
 
  人用語言來思考,來表達思想與感情。每一種語言都有它獨特的文法、音韻,與智慧;都有它獨特的詞語,含有獨特細膩的情感、思維、價值,與世界觀,不是其他語言所能取代。翻譯成其他語言不可能完全精準。許多細膩的情感只能用音韻(cadence) 來意會,不能用文字來傳達,這就是每一種語言之所以獨特奧妙之所在。譬如:台灣本土的台灣福佬話「布袋戲」(Po te hi)或「歌仔戲」(Kua a hi),假如用「國語」來演,那麼就變了調,完全失去了本土的情調!不懂母語的年輕人,就無法分享爸爸媽媽、阿公阿嬤的心思、感覺,與樂趣。 這是世代之間感情疏離隔閡,以及文化智慧傳承斷裂的一例。
 
  目前世界上僅存的六千種語言,是人類共同的、寶貴的文化遺產,必須珍惜保護。語言不僅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工具,而且含有思想與情感,而思想與情感來自同一族群共同的生活經驗。每一族群以其母語來傳承其歷史文化。母語的消失,即是該族群歷史文化記憶之消逝。失去記憶的族群就是失去了靈魂,該族群就名存實亡。
 
  總之,黃彰輝認為,「母語是每一個人所以生存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說母語跟呼吸一樣,是生命的一部分,不容被侵犯。說母語是每個人不可被剝奪的基本人權。全世界每一個族群的母語都必須被尊重與珍惜。
 
  可是,近一百多年間,台灣的外來殖民統治者打壓本土台灣人各族群的母語(包括閩南福佬話、客語、原住民各族語言),以期控制人民的思想、操控人民的文化與政治認同。殖民政權獨尊外來統治者的語言當作「國語」,以便掌控歷史的解釋權––掌權者獨斷決定是非、善惡標準,以自我合理化其統治的正當性(legitimacy);成者王侯,敗者賊。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 1903-1950)寫道:「掌控過去的人,掌控未來;掌控現在的人,掌控過去。」(“ Who controls the past controls the future;who controls the present controls the past.”)殖民統治者壟斷「真理」,意圖掌控過去、現在,與未來。
 
  在台灣歷史上諸多外來的統治政權當中,來自日本與中國的殖民統治政權造成最大的文化衝擊。在五十年的日本統治時代(1895-1945),統治者獨尊日語作「國語」(kokugo),打壓台灣人的母語。黃彰輝(1914-1988)在當時出生、成長、受教育。他就讀頂尖的東京帝國大學,精通日語當「國語」,但他對殖民統治者歧視台灣人、打壓台灣母語,深惡痛絕。小時候他跟日本小孩打架;成長以後,大學剛畢業,他跟中學將畢業的弟弟說台語,被日本教官聽到,致使弟弟被怒罵與罰跪,這羞辱令他畢生難忘。所幸,1945年日本人戰敗離台時,台灣母語文化不但沒被消滅,還吸取許多日本文化的新養分。
 
  然而,自從1945年中國國民黨來到台灣之後,它比日本統治者更嚴厲。它執政長達六十三年(1945-2000;2008-2016),掌控台灣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在三十八年的戒嚴時代(1949-1987)以及之後的執政時期,國民黨掌控龐大的國家機器與資源,強制推行「黨國思想教育」的中國史觀,獨尊中國的北京話作「國語」,歧視打壓台灣人的母語。導致今日台灣人各族群的母語文化傳統、奄奄一息,急待搶救。這就是中國國民黨統治台灣的「傑作」! 
 
  「欲滅其國,必先去其史」,清末中國學者龔自珍(1792-1841)的這句話,是對歷史與時勢尖銳的觀察。中國國民黨打壓台灣人的母語,以及中國共產黨打壓圖博人和維吾爾人的母語,都企圖殲滅各族群的獨特歷史文化、強迫他們臣服於中國黨國極權統治之下。
 
  外來的殖民統治者,最忌諱人民用自己的語言來獨立思考、來表達認同本土的感情;統治者最忌諱有自由思想的人民、有批判性的社會、政治意識,足以判斷是非、真偽。哈佛大學神學教授  貝爾納.洛內甘(Bernard Lonergan, 1904-1984)有一句名言:「當一隻動物沒事做,牠就睡覺;當一個人沒事做,他可能就提出問題來質問。」這乃是人跟其他動物不同之所在。
 
  黃彰輝的一生,橫跨兩個外來的殖民統治時代,見證日本人以及中國人統治下台灣重大的歷史變遷與延續。 
 
  本書旨在探討三個面相:
  第一、黃彰輝的宗教與政治思想如何形成?這可從他的家庭背景、成長過程、接受教育、留學東京與劍橋,以及生活經驗中,加以探討。在他的人生經驗中,有許多事件與海內外人物、學者、神學家,影響他對人生、宗教、政治與世界的看法。 
 
  第二、黃彰輝如何以行動表現他的思想與理念?他從事宗教、社會、政治與教育活動,重建、強化台南神學院,提倡母語文化,參與創立台灣第一所基督教(東海)大學,倡導「台灣人民自決運動」,主持普世教會協會「神學教育基金會」,在世界各地推動神學教育。回顧黃彰輝一生走過的道路,有助於我們瞭解二十世紀台灣歷史的演變。
 
  第三、緬懷黃彰輝的貢獻。他提出神學的「在地化」(indigenization )與「處境化」(contextualization,或譯為「情境化」、「實況化」),對世界各地基督教神學的發展作出重大貢獻。他的神學思想催生台灣鄉土神學的發展,在國民黨政權獨尊「國語」、打壓台灣母語的時代,黃院長主持下的台南神學院,堅持以台語與英語教學,而成為台灣母語文化的堡壘,一直保持到今日。這在母語快速流失的台灣,是非常寶貴的貢獻。
 
  眾所皆知,1970年代,黃彰輝在海外號召同志發起「台灣人民自決運動」,而響應他的學生及後輩在台灣發動的人權運動,對台灣的自由民主化作出重大的貢獻。
 
  黃彰輝雖然在1988年去世,但他的思想持續影響台灣基督長老教會以及一般社會,包括台灣各神學院師生踴躍參與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催促政治社會的轉型正義。
 
  李登輝前總統在〈懷念自決大師黃彰輝博士〉一文裡寫道:「我們懷念黃彰輝博士,因為他提醒我們深切反省神賦予世人自決權的原始目的,……包括了要求我們去作一個友愛、有道德使命,並愛護真理的人。」     
 
  總之,自決大師黃彰輝在台灣史上扮演多方面重要的領導角色,但是卻有許多台灣的年輕人不清楚。台灣的教會歷史研究者跟本土歷史學界,甚少對話。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雖然是少數宗教團體,但它對於引進現代醫學、教育、科學知識,推動本土文化,以及政治自由民主化,都作出極大的貢獻;而且教會歷史的研究,也有相當可觀的成果。但是,問題在於沒把它融入一般台灣史的故事裡,好像教會史與台灣史互不相關。
 
  黃彰輝生前多次強調基督教會要摒棄「自我隔離的心態」(ghetto mentality)、要融入本地社會。早在半個世紀之前(1965年),他就尖銳地指出台灣神學教育之缺失即是「太內向」(too introverted),至今竟猶然。我們祈望諸位教會歷史學者要趕快跟台灣歷史學家進行對話與合作,將基督教會歷史融入台灣通史的教科書裡,讓台灣的年輕人認識台灣的歷史—沒有被外來統治者扭曲的「台灣人的台灣史」。
 
  筆者不是基督徒,只是一個關心人類社會文化的歷史工作者,試圖從世俗的觀點來論述一位傑出的台灣人神學家、教育家黃彰輝的故事。有別於張瑞雄牧師的傳記佳作《台灣人的先覺—黃彰輝》,拙著嘗試以非教徒的俗世視角切入,著重探討黃彰輝的思想與活動,以及其時代的政治社會情景。
 
  台灣是一個有多元族群、母語文化、宗教信仰,自由開放的海島國家。不論何時從何地來台,凡是認同台灣為家鄉、為唯一最優先的祖國的人,都是台灣人。願大家共同來關懷台灣的土地與人民,共同書寫「台灣人的台灣史」—藉以促進「台灣公民國家意識」(Taiwanese  civic  national  consciousness)以及「多元母語文化之本土意識」。台灣歷史不是孤立發展,而是一直與世界各地相連接。台灣歷史教育的「轉型正義」之道,在於以台灣為主體,推行教育「本土化」(indigenization)以及「全球化」(globalization):定根本土,放眼全世界,擁抱自由、民主、人權與和平的「普世價值」。這也是畢生從事神學與教育工作的黃彰輝博士對台灣的祈望。  
  
  許多學術著作,喜歡用艱難的術語(jargon)和數據 ,來表示「科學、客觀、中立」,試圖掩蓋作者的意識形態及政治立場。但筆者認為嚴肅的論述著作,可用白話直說,誠實地表示作者的立場,也可引用相關的軼事(anecdotes)細節,以例證論述重點。拙著試圖盡量避免學術術語,但仍須兼顧學術性與通俗可讀性—輕鬆地用白話俗語直說,但力求每句話都有憑據。所以,筆者必須謹慎推敲每一個字句。
  這麼說,也可當作思索遲鈍、略遜文采、寫四年多才完稿的藉口吧。相信書中仍有許多缺失,就等待明眼的讀者來指正了。
 
   「本土化」與「全球化」(或稱「世界化」、「普世化」)相輔相成。這是一個重要的觀念,也是本書的一個主題。下面例舉美國「本土作家」馬克.吐溫(Mark Twain, 1835-1910)的一則小故事來說明:
 
  馬克.吐溫小時候,家裡雇用一個名叫山迪(Sandy)的黑奴小男孩。山迪來自馬里蘭州(Maryland)東海岸。他從小就被強行帶離家人與親朋好友,被賣到半個美洲之遙的中南部地方。他是一個活潑、無辜、善良,但無比吵鬧的小孩。「他整天都不斷地在唱歌、吹口哨、呼叫、吶喊、大笑……令人聽來生氣、潰敗、受不了!」終於,有一天,小馬克.吐溫忍不住生氣了,憤憤地跑去告訴母親說:「山迪已經持續唱歌唱了整整一個小時,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可否請母親去叫他閉嘴?」 
 
  這時候,只看到母親紅了眼,兩行淚水直流,雙唇發抖地說:「這可憐的小孩,當他唱歌時,就是他不在記憶的時候;這令我放心。但當他安靜時,我怕他會思考,這令我難過。他永遠無法再見到他的媽媽了!假如他能唱歌,我不能阻止他,只能心存感激。如果你年紀大些,就會懂得我的意思。那麼,這個失親小孩的聲音,就會讓你感到愉快了。」
 
  小馬克.吐溫瞭解了。從此以後,山迪的聲音不再令他厭煩。   
 
  馬克.吐溫敘述這令人感動的小故事,是最「本土的」,也是最「普世的」。無論讀者是什麼人種、國籍,或宗教信仰,都會感動流淚!
 
  馬克.吐溫的名著《頑童歷險記》(Huckleberry Finn, 1884)對19世紀中葉、美國南部奴隸社會之生活紀實,是最「本土的」;而他對人性的細膩觀察、真切描述,也是最「普世的」,因為不同地方、族群、國籍、宗教的人,都有共同的人性 、人道(common humanity)。馬克.吐溫屬於美國,也屬於全世界。
 
  本書的主人翁黃彰輝是捍衛「本土母語文化」的台灣人,也是自由人文主義的「世界公民」。他屬於台灣,也屬於全世界。台灣、日本、加拿大的學術機構都頒授給他榮譽神學博士學位(Honorary Doctor of Divinity)。
 
                                                            蔡榮芳 於紐約
  2019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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