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4日 星期四

阿麵,孤獨膣,毋成囡仔、青番、無大無細、死壓霸、囡仔人有耳無喙啦。

 

「膣」在醫學上指陰道,但在非醫學領域的現代漢語中,是一個非常粗俗的髒話,常與「屄」字連用,因此在一般書寫與口語中應避免使用。 該字本義指肌肉組織生長,現代漢語中主要用於醫學專業術語,如「膣腔內容物」。 
字義與用法
  • 醫學用詞:: 在現代醫學上,「膣」是指女性的陰道。 
  • 粗俗髒話:: 在台灣、中國福建及廣東等地區,與「屄」同義,是極其粗俗的髒話,用於罵人,應當避免使用。
  • 屄- 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膣屄」一詞乃通行於台灣,中國福建及廣東等地區,本是女性陰部的總稱,現多作髒話之用。 其中,「膣」是指女性的陰道,今日本及韓國仍用此字。
    维基百科
  • 膣-詞目 - 教育部臺灣台語常用詞辭典
    釋義 名詞 女性生殖器。 常用於罵人,是很粗俗的用法。



自由副刊

方郁甄/孤獨膣——3之2

圖/吳孟芸
我從來沒妄想做小姐,也未將阿麵當做過老𡢃。猶記得:被轉手給阿麵照顧起,她便堅持要餵我吃飯、替我洗澡。並總是在將那些我能自己做的事搶過來做後,自怨為老𡢃;而指控我對她不滿,即便我從未埋怨她送上的食物:那些或蠟黃如她面色的葉菜,或黧黑似她的手背的素料,以及摻著米蟲的乾飯。
「你這个孤獨膣!攏袂kā你阿嬤鬥相共!」當我出手幫她做事,她會吼道:「閃啦!你袂曉啦!」只好繼續袖手旁觀,繼續當她口裡的孤獨膣。
她從未給我機會顯得不孤獨。煮食洗碗、洗衣晾衣、灑掃內外、在厝後菜圃種植葉菜、騎鐵馬出門巡稻田水……這些工作構成且定義了她生活的全部,她無法輕易讓渡;尤其在她丈夫早早過世以後,她更仰賴它們來架起自己的日子。
但她不知道:自己做多少才算夠了。即使一切都讓她感到疲累、厭倦、煩悶、麻木,她還是誤以為自己需要盡更多責任,便一直做下去。
眼神是這樣熄滅的、靈魂是這樣枯乾的、慈悲的人是這樣慢慢變得怨毒的。
我都知道。
「孤獨膣」的指控磨得我耳道長繭,是童年記憶裡最清晰連結到阿麵形象的詞彙。其變體包含:毋成囡仔、青番、無大無細、死壓霸、囡仔人有耳無喙啦。一切指控都源自於:阿麵是我阿嬤,而我不聽話服從。我沒有矯正自己,以照料她的情緒。但我做不到。我斜視、臭臉、時常跌倒。我連自己的表情與手腳都控制不好。
這些嚴厲指控不只來自阿麵,也來自她膝下的中年兒女;我感覺自己像條入室野狗,誰都能罵、誰都能把我送進某種懲戒機構,這令童年的我活得如同驚弓之鳥。
童年的我困惑著:書上總說「長幼有序」,但實質似乎卻是小孩顧及大人需求;那麼小孩是否才是大人呢?有言: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計小人過;那麼壓縮己身己心配合成人需求的孩童,豈不身懷海量?對童年時的我來說,這種由大人情緒需求來支配小孩修正其行為與心靈的規則,怎麼想都不合理。身為小孩的我,感覺到深刻而無可奈何的失聲乏勢。
多年後我才悉知:許多事不止於表象。長大成人的,未必能好好成人;有些人畢竟終生未曾當過小孩子。譬如阿麵。
「彼時陣我讀三年仔,阮母仔叫我莫閣讀矣,轉來照顧阮志華仔……」一次回家,阿麵吃飯時猛然吐出這句話。「誰是志華仔?」我驚詫地問。「著阮小弟,志華仔。」志華今嘛按怎?她不理我,只不耐地嚼著假牙,焦慮時她總如此。她像台跳針的la-jí-ooh,絮絮叨念:「阮母仔叫我袂當毋轉去照顧志華,我著無讀冊了,我國校讀無畢業……」她像穿越時空,驟然顯得無比脆弱,像個女童。我悚然不知所措。看不懂,只能先記得。
我懷著對阿麵的歉疚。被她殘喘著拉拔大,卻沒陪她度過人生後半。也沒能見她最後一面。十九歲離家,我便無法再回家。我無法面對阿麵看我的眼神。那眼神總耳提面命:逃不了的,我逃不了做為女人的命運。我和她一樣是個女人。無論再努力偽裝成一個男人,事實都不會改變。
即便女人做為歷史範疇的意義,在時代的遷移過程中有了大幅的改變、有了各異的生存姿態及空間,在儲藏著陳舊觀念的阿麵眼裡,生而為女,即是身賤命賤。女人是什麼呢?就是一個不能自私的人。不能自私的命運是什麼呢?就是同我阿嬤一樣:結婚、生育、為男人的家鞠躬盡瘁,將自我分予夫兒朵頤;在家務與情感的勞動中彎折了腰脊與手,也把魂魄擠成了扭曲形狀,為讓出更多空間給予子嗣。
面對附身於她,試圖將我閹割、逼我卑微替男人舉命的價值秩序,除了自私,別無選擇。最尷尬的或許還是,秩序不是抽象虛浮的口號,秩序銘印、存活在人類的物質血肉與思維實踐裡。現實生活是和它角力的抗戰現場。
那麼阿麵是我的敵人嗎?但我又如此在意、如此無法完全地忤逆她。因為她畢竟是提供了我最多空間的人。
對母親而言,我是個難養的小孩,難養到她曾崩潰著扼住我的喉嚨,喪失理智地想殺死我。出於某種動物式的求生本能,我早早地離開了父母的房間,寄生於阿麵的房間、肖想她有比我的母親更柔軟的羽翼,能將我庇護。但阿麵是個被憂鬱滅頂多年的人;這樣的人是沒有餘裕溫柔待人的,畢竟她連善待自己的力氣都沒有。除去詈罵話語,阿麵最常對童年的我說的話是:「阿嬤足艱苦,阿嬤得欲化去囉。」邊說著,邊坐在木矮凳上,前後搖晃著身軀,像一朵殘喘的燭火。
但很偶爾的時候,阿麵會變得溫柔,譬如她想要我某件東西的時候。
那是國小時我用成績集點換來的卡其色筆袋。令我甘願花去成績點數兌換的原因並非筆袋本身,而是它附贈的、與筆袋相同造形的手指大小零錢袋。零錢袋討喜與它的象徵有關,它關於錢、又方便一手掌握。我把獎學金跟剪下來的指甲都放進裡面。
有天阿麵見著那零錢袋便說:「遮爾細跤ê皮包仔,足心適ê啦!」露出的神情竟像個女童。我知道她很想要。遂向她女兒打聽了她的生日,不甘願地把零錢袋與零錢一併送她,想不做一回孤獨膣。但心裡仍不禁不孝地想著:反正你會老,我會大,這是我們之間的時差。
離家六年後的兒童節,阿麵死了。
我知道阿麵會說那天是「咱ê清明」而不是兒童節。阿麵這生從未有機會當個「兒童」。兒童節是個與她無干的摩登節日。做為一個女嬰、出生在戰亂頻仍、資源缺乏的1937年台灣,阿麵不是做為家庭期待的孩子或者國家的主人翁而存在,也不是做為一個能擁有無憂童年與基本教育的「兒童」。沒被溺斃、沒被轉賣的她,依舊仍只是個不幸的、被窮鄉僻壤的父權農家吃乾抹淨的勞動機具、生殖種畜。即便在親長權力眼底,她從來都只是個小孩,但她卻也從未當過一回小孩;還是小孩的時候,她就得當女人了。她沒識過字(輪不到被栽培的份)、沒能出聲(否則就是頂嘴),命中永遠只有做工勞苦、操煩他人。煎蛋與新衣、學校與假期,都不屬於她。
而我是個現代兒童。吃過蛋、念過書,且在她眼裡看來,我總在恣意妄為。於是從沒如此放肆過的她,總在對我生氣。在她口中,我永遠是個「孤獨膣」。孤獨膣。不只是罵我孤僻、不服指教、不合群,更是在罵我:若還是個女人,就更不應該如此。「膣」是陰道,「孤獨膣」是指:乖僻固執、不服規範、我行我素的女人。女人的膣被用來代指她本身;身為一個乖戾寡合且自我的女人,她被認為是沒人要的,於是連她的膣也就是孤獨的。孤獨意味著:沒有人要進來,但在這語境中,唯男人是人。女人不過是藉婚姻被交易、聯繫起父權家族親屬制的禮貨,為了生養下代男人。(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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