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民是台灣表演藝術的一張名片,是我們文化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
執掌雲門舞集46年後,創始人林懷民迎來了告別演出。他將西方與東方舞蹈形式和美學特點融合了起來,創辦出雲門舞集,帶領雲門在台灣文化生活中佔據了重要地位。
在國際上,雲門也迅速獲得國際認可,因林懷民融合多種風格的優雅和舞台佈景的美感而備受贊譽。
雲門舞集和林懷民:讓台灣文化與世界相連
ROSLYN SULCAS
執掌雲門舞集46年後,創始人林懷民迎來了告別演出。他將西方與東方舞蹈形式和美學融合起來,帶領舞團在台灣文化生活中佔據了重要地位,也成為了台灣的一張國際名片。
https://www.nytimes.com/....../cloud-gate-dance-taiwan.html
In Taiwan, a Contemporary Dance Troupe Brings in the Crowds
NYTIMES.COM
I
國際上許多知名舞團,創辦人不在,仍搬演經典舞作,但為何卸下46年雲門舞集藝術總監的林懷民老師,堅持這次的告別公演完後,就要封箱不再演出一些經典舞碼呢?
劉振祥
林懷民:我的時代已經結束。
New York Times 7月31日用全版報導林懷民老師1973創辦雲門的歷史背景,到2019在自由廣場向觀眾優雅的告別。https://www.nytimes.com/…/dance/cloud-gate-dance-taiwan.html
New York Times 7月31日用全版報導林懷民老師1973創辦雲門的歷史背景,到2019在自由廣場向觀眾優雅的告別。https://www.nytimes.com/…/dance/cloud-gate-dance-taiwan.html
2019.7.27
看了上半場。46年辛苦不尋常。
The 19th National Dance Awards
The Barbican, London: 18th February 2019
The Critics’ Circle National Dance Awards for 2018 were presented today at a ceremony in London, hosted by Mbulelo Ndabeni and Cira Robinson.
And the Stef Stefanou Award for Outstanding Company goes to Taiwan, in the form of Cloud Gate Dance Theatre of Taiwan, a regular visitor to Sadler’s Wells in the 45 years since it was founded by Lin Hwai-min.
家族合唱. 《家族合唱》是林懷民為《雲門舞集》創作之舞劇,一九九七年九月於台北市首演。舞作試圖由家族人士的觀點訴說台灣不同族群的生活與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的 ...
家族合唱 - 雲門舞集
https://www.cloudgate.org.tw/news/show/135
Dec 15, 2011 - 充滿煙火和歌舞表演的建國百年活動延續一整年,雲門以哀矜勿喜的心情,本週起推出林懷民經典之作《家族合唱》。作品追溯二二八、白色恐怖的 ...
一通沒人接聽的電話
《家族合唱》創作始末
【文/林懷民】
《家族合唱》創作始末
【文/林懷民】
寫在(家族合唱)首演前
五歲那,我問母親,我在那裡出生。「嘉義病院。」嘉義病院我知道,從家裡十分鐘就可以走到。我又問,我出生時怎麼樣?「很乖,每次抱你躲到地下室,都不哭。」為什麼到地下室?「外面亂了。」她說。
六歲那年,我從五斗櫃翻出照相簿,赫然發現母親穿著和服,父親披著黑斗篷站在大學門口,像日本片裡的俳優。母親只說那是在東京拍的。她笑著把照相簿收起來,叫我以後不要亂翻。
六歲那年,我從五斗櫃翻出照相簿,赫然發現母親穿著和服,父親披著黑斗篷站在大學門口,像日本片裡的俳優。母親只說那是在東京拍的。她笑著把照相簿收起來,叫我以後不要亂翻。
隔壁洪先生是遠房堂叔,留學中國,嬸嬸穿著陰丹士林布的旗袍。他們家的相簿另有一番風景。嬸嬸指點照片,告訴我一些奇怪的地名:北海、天橋、頤和園……
嬸嬸天天下麵條,也常包餃子。母親愛煎菜脯蛋,有時用黃蘿蔔和肉鬆捲壽司給我們吃。小孩看電影不用票,大家族裡大人多,我常上電影院。父母親帶我看《丹下左膳》、《翠堤春曉》。嬸嬸帶我去看了一部國語片,有個大眼睛姑娘動不動就甩辮子,一直在喊:「爺爺!爺爺!」
多年之後,我才發現那是沈從文《邊城》改編的《翠翠》,林黛的成名作。多年之後,我才發現我出生九天後便是那個二二八。
二二八,我模模糊糊知道一點。族裡那位三十歲就哭壞身體,哭白了頭髮的三嬸仔的先生,我的堂叔,就在二二八後無故失蹤。直到去世之前,她始終相信,門開處,他就要回來。夜深後,在我昏睡後又驚醒的迷濛裡,大人壓低聲音,夾著嘆息,談起嘉義驛前的槍決。
對二二八,對台灣和自己的認識,我用了很多年,一點一點慢慢拼組起來。解嚴後,文獻大量問世,我抓到什麼,就讀什麼。與台灣史料重見天日平行發展的老照片的出土。尋常國家,老照片是現今生活的一部分,從明信片到書籍到海報到公共場所的裝飾無所不在,個人在照片的歷史裡找到自己的定位,族群在照片裡歸納出美的典型。
光復後,剛剛打完八年對日戰爭的政府,不遺餘力地消除日治時代留在台灣的遺跡,二二八以及隨後的白色恐怖,更使民眾不敢輕舉妄動。光復前的圖像長期由媒體,由社會失蹤。我終於明白童年時母親要求我不要亂翻照相簿的隱情。
一九九四年,故鄉新港文教基金會發動鄉親搜尋老照片,舉辦「親近新港」攝影展。百張照片見證了十九世紀末到今年的百年庶民史。鄉民扶老攜幼,旅外新港人兼程返鄉,把會場擠得水洩不通。地方耆老容光煥發地指點照片,為小輩陳述歷史;彷彿照片公諸於世,他們的青春、他們悲喜交集的生命才有了具體的證據。這次展覽我看得驚心動魄,每份圖像都與我血肉相連。
活到四十幾歲,初睹百年圖像,全然新鮮的經驗,不是懷舊,是「新發現」,生命突然有了完整的「記憶」,有了一份強烈而複雜的歸依感。
我渴望能把這樣的感動和許多人分享,希望能將老照片用大幅幻燈在舞台上呈現。我開始收集老照片,同時決定把舞蹈題名《家族合唱》。
收集到兩千多張老照片包容了各個族群在不同時代的留影。長袍馬掛留著辮子的仕紳在簷前與家人團圓合照。日軍在操場上升起了國旗。大陳撤退。二二八在大稻埕留下一輛殘破的轎車。遊行的學生撐起漫漫似海的蔣中正肖像。一家六口合騎一輛摩托車。榮民撩開衣裳亮出殺朱拔毛的刺青……
每個時代都有天真的嬰兒、有嬌柔的青春、有人結婚、有人去世。所有的臉龐都有一份素樸耿直的神情直到八十年代。
朋友給我一部完整的家族相簿,年代最早的一張是在酒泉留影的夫妻合照。在台灣他們為孩子的周歲點起一根蠟燭,他們送孩子上幼稚園,送孩子到車站坐火車入伍當兵……他們逐漸衰老他們的相簿流到舊書攤!
眾多照片裡最讓我著迷低迴的是一些年輕的容顏,眉宇之際閃著英氣,嘴角有一絲堅持。林茂生、陳炘、陳澄波、潘木枝、阮朝日、郭琇琮……年輕的顏容竟是最後的遺照。午夜端詳這些肖像,我渴望和他們交談。而那渴望就像一通沒人接聽的電話,無止無境的響在深夜的大海上。
經過這許多年,像剝去層層筍皮,終於,我面對了一項事實:代表嘉義市民到水上機場和國軍協商而被逮捕的陳澄波等前輩,也許就在我躲到病院地下室的時候,在嘉義火車站前慘遭槍決。每思及此,我悚然驚動,甚至無由地歉疚起來
我重新閱讀台灣近代史料,在台北,在雲門海外巡演的劇院,旅館和飛機上尋思,《家族合唱》何去何從,面對代表百年歷史的照片,我到底要說什麼?台灣是個女人。從荷蘭殖民到明鄭、滿清、日治,到國民政府遷台,台灣人民從未有發言權,只像是被送作堆的舊時代弱女子,悲情而無奈。但願歷史不再重演。
台灣近代史裡,充滿了堅持的女性。丈夫滿腔熱血或無妄地消失後,女人嚥下苦楚,勉力持家養大孩子,同時活下來,在新的時代裡宣述了教科書與媒體不曾記載的台灣歷史。
女性的獨舞成為《家族合唱》的重要特色,然後我在一大堆動作材料裡摸索,無法決定所有動作的溫度與調性。《薪傳》十九年之後的台灣,使我無法再以沸騰的熱力來擁抱歷史。白曉燕事件給了我重大的刺激。白冰冰住家前面擠滿販賣香腸的攤販和販賣新聞的媒體。是的,我們急躁、不安,而且冷漠面對悲劇、面對歷史,我們冷漠,因此健忘。是的,我也是那賣香腸,或那買了香腸冷心冷眼看熱鬧的「路人」。我嚥下對世界和自己的厭惡,讓雲門舞者不苟言笑地起舞。
編作斷斷續續在八里和歐洲的城市進行,在我完全了然之前,排練場安安靜靜躺下一個又一個人體,我請舞者用粉筆在地下勾出那倒下的輪廓,彷彿宣告那裡曾有一個生命存在
在毫無預設,完全出乎自己想像的狀況下,《家族合唱》自己發展開來,成為一闋傷逝悼亡的輓歌。
九月二十日起,在國家劇院,雲門舞者將在歷史影像前起舞。不是一齣歷史舞劇,而是我個人生命的追尋與感動。我們將以近於舞台鏡框大小的面積,呈現數百張老照片。我希望這些影像的組合。能夠給觀眾帶來我曾從老照片感受到的震撼與滿足。照片裡的人物絕大部分辭世已久,有飽受改朝換代之苦的在地人,也有避秦南來,埋骨台灣的第一代移民;是這些族群的組合才完整構成這塊土地上的「台灣人」。這些一照片曾經長期淹沒,許多名字長期被打壓抹殺,不見天日。逝者的容貌重新在眾人面前出現時,應該也是一份莊嚴的存在吧。
把尊嚴還給逝者,我們才能擁有尊嚴,而不再自暴自棄。真誠面對了傷痛,我們才能比較健康的期許未來。
世紀末的《家族合唱》無關政治,是人性的感懷,是一場庶民的祭祀。
【1997-09-09/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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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唱繼續進行
《家族合唱》是針對臺灣人傾訴的臺灣故事。我從未想過,它會跟雲門其他的作品一樣出國演出。然而,首演後,耶路撒冷和維也納的邀約就來了。
這使我很頭痛。外國人不詳知臺灣的歷史,聽不懂舞中各種方言的口白,甚至不知臺灣在哪裡。如何讓人瞭解?我不曉得奧國人是否渴望被瞭解。可是,臺灣必須被人瞭解!
大家,包括耶路撒冷藝術節總監,都覺得幻燈字幕會使觀眾目不暇接。對策很快出來:英譯口白。於是我們驚動十幾位長輩和朋友,依年齡性別身份口音“對號入座”,精心錄製英語口白。
一九九八年五月,坐在耶路撒冷劇場裡,儘管觀眾全神投入,我坐立難安。一切清晰明白,一場場英語“合唱”對我是遙遠而陌生的。心冷。我從未對自己的作品如此懊惱。
那年七月,輪到維也納舞蹈節,我猶豫再三,狠了心,決定以鄉音演出。正如雲門製作經理王孟超說的:“義大利歌劇從未譯成中文,我們還不是照聽不誤!”
首演那天,維也納遭逢百年酷暑,三十八度。華麗的巴羅克式人民劇場沒有冷氣,戲未開演,仕女們的化妝已然漫漶,放眼看去,全場翻飛著扇風的節目單。火上加炭的是,劇場燈光人員按錯電腦鍵,所有程式刹那消失,演出延遲開始,熱氣氤氳,觀眾一再鼓噪催幕。
四十分鐘後,奇跡發生,程式重現。隨著演出的進行,翻飛的紙片逐漸沉落,觀眾陷入死寂,間或傳出歎息與啜泣,劇終時全體霍地跳起來,給謝幕的舞者二十分鐘熱烈歡呼。盛大的酒會裡,藝術節以水果拼盤擺出臺灣島形。觀眾走過來擁抱我和舞者:“我們也有類似的歷史。”兩小時後,離開劇場,還有觀眾等在門口向我們道謝。
那夜,我在旅館的房間裡一個人幹掉兩瓶紅酒,大哭大叫。好像一直在漫漫大海苦遊,終於意外抵達一個渴望已久的岸頭。我終於領悟到:
有了自信,才能有尊嚴。被尊重比被瞭解還重要。
二○○○年十月,柏林藝術節。藝術總監酷愛《家族合唱》。她說,柏林是個充滿歷史滄桑的城市,但是大戰過了這麼久,圍牆也拆除十年,始終沒有作品面對歷史,在這一點,臺灣走在柏林前面。《家族合唱》必須到柏林。但是,藝術總監舉棋不定:柏林之所以沒有這類作品,當然是因為很多人回避過去;《家族合唱》上演,她一定“千夫所指”;還是換別的節目來吧。最後,她鐵了心,要定了這個節目,否則,“對不起良心”。
《家族合唱》接續彼得·布魯克的新作《衣服》,在柏林席勒劇院登場。席勒劇院是二三十年代,以及戰後柏林“孤島”期間的戲劇重鎮,出過很多名導演、名演員,演過很多批判性的作品。走進素樸美麗的劇院,依稀聽得到前人的語音在帳幕樓座中回蕩。我忽然想起一九七五年雲門香港首演的利舞臺,那是梅蘭芳首度赴港演出的劇院。
也許早已清楚作品的性質,柏林觀眾很嚴肅。開演前幾分鐘,場燈未熄,便一片肅然。在按快門的哢嚓聲中,一張張家族合照由過去顯影重生,劇場便凝為一塊固體。一百分鐘的演出只似瞬間。觀眾的掌聲專注有力,再接再厲,使謝幕的人眼濕。
演出後“會見藝術家”的活動,每場有一百多名觀眾留下來,問起臺灣的過去與現在,問劇中“燒王船”、“放水燈”儀式的緣由。每場談話都到十一點半以後,主持人再三宣告結束,才不得不結束。
柏林觀眾不只要知道更多的事,也討論舞蹈結構,讚美舞者的生猛動作與全神投入的精神,感歎舞者呼吸聲在舞蹈行進間累積了能量,而成為另一種層次的表達。
《國際芭蕾》雜誌前任主編說,《家族合唱》中舞者堅持不懈的抗爭精神,令人異常感動。
我回答他:“臺灣人只能堅持,抗爭。因為我們別無退路。”
一次次的海外演出,讓我覺察到《家族合唱》不止是臺灣的故事。在緬甸、柬埔寨、中南美、非洲……
猶太人的“家族合唱”早已家喻戶曉,而效法《舊約》中的大衛,向巨人丟石頭的巴勒斯坦青年,如果有機會,又將述說何種的“家族合唱”?
《家族合唱》是我不得不編,卻又害怕去看的一出作品。然而,不管是否賣座,我希望每隔三五年就再演一遍,直到觀眾和我都不再害怕,沉澱了悲情,能夠凝眸面對這段歲月。
二○一○年八月修訂 八里
《家族合唱》是針對臺灣人傾訴的臺灣故事。我從未想過,它會跟雲門其他的作品一樣出國演出。然而,首演後,耶路撒冷和維也納的邀約就來了。
這使我很頭痛。外國人不詳知臺灣的歷史,聽不懂舞中各種方言的口白,甚至不知臺灣在哪裡。如何讓人瞭解?我不曉得奧國人是否渴望被瞭解。可是,臺灣必須被人瞭解!
大家,包括耶路撒冷藝術節總監,都覺得幻燈字幕會使觀眾目不暇接。對策很快出來:英譯口白。於是我們驚動十幾位長輩和朋友,依年齡性別身份口音“對號入座”,精心錄製英語口白。
一九九八年五月,坐在耶路撒冷劇場裡,儘管觀眾全神投入,我坐立難安。一切清晰明白,一場場英語“合唱”對我是遙遠而陌生的。心冷。我從未對自己的作品如此懊惱。
那年七月,輪到維也納舞蹈節,我猶豫再三,狠了心,決定以鄉音演出。正如雲門製作經理王孟超說的:“義大利歌劇從未譯成中文,我們還不是照聽不誤!”
首演那天,維也納遭逢百年酷暑,三十八度。華麗的巴羅克式人民劇場沒有冷氣,戲未開演,仕女們的化妝已然漫漶,放眼看去,全場翻飛著扇風的節目單。火上加炭的是,劇場燈光人員按錯電腦鍵,所有程式刹那消失,演出延遲開始,熱氣氤氳,觀眾一再鼓噪催幕。
四十分鐘後,奇跡發生,程式重現。隨著演出的進行,翻飛的紙片逐漸沉落,觀眾陷入死寂,間或傳出歎息與啜泣,劇終時全體霍地跳起來,給謝幕的舞者二十分鐘熱烈歡呼。盛大的酒會裡,藝術節以水果拼盤擺出臺灣島形。觀眾走過來擁抱我和舞者:“我們也有類似的歷史。”兩小時後,離開劇場,還有觀眾等在門口向我們道謝。
那夜,我在旅館的房間裡一個人幹掉兩瓶紅酒,大哭大叫。好像一直在漫漫大海苦遊,終於意外抵達一個渴望已久的岸頭。我終於領悟到:
有了自信,才能有尊嚴。被尊重比被瞭解還重要。
二○○○年十月,柏林藝術節。藝術總監酷愛《家族合唱》。她說,柏林是個充滿歷史滄桑的城市,但是大戰過了這麼久,圍牆也拆除十年,始終沒有作品面對歷史,在這一點,臺灣走在柏林前面。《家族合唱》必須到柏林。但是,藝術總監舉棋不定:柏林之所以沒有這類作品,當然是因為很多人回避過去;《家族合唱》上演,她一定“千夫所指”;還是換別的節目來吧。最後,她鐵了心,要定了這個節目,否則,“對不起良心”。
《家族合唱》接續彼得·布魯克的新作《衣服》,在柏林席勒劇院登場。席勒劇院是二三十年代,以及戰後柏林“孤島”期間的戲劇重鎮,出過很多名導演、名演員,演過很多批判性的作品。走進素樸美麗的劇院,依稀聽得到前人的語音在帳幕樓座中回蕩。我忽然想起一九七五年雲門香港首演的利舞臺,那是梅蘭芳首度赴港演出的劇院。
也許早已清楚作品的性質,柏林觀眾很嚴肅。開演前幾分鐘,場燈未熄,便一片肅然。在按快門的哢嚓聲中,一張張家族合照由過去顯影重生,劇場便凝為一塊固體。一百分鐘的演出只似瞬間。觀眾的掌聲專注有力,再接再厲,使謝幕的人眼濕。
演出後“會見藝術家”的活動,每場有一百多名觀眾留下來,問起臺灣的過去與現在,問劇中“燒王船”、“放水燈”儀式的緣由。每場談話都到十一點半以後,主持人再三宣告結束,才不得不結束。
柏林觀眾不只要知道更多的事,也討論舞蹈結構,讚美舞者的生猛動作與全神投入的精神,感歎舞者呼吸聲在舞蹈行進間累積了能量,而成為另一種層次的表達。
《國際芭蕾》雜誌前任主編說,《家族合唱》中舞者堅持不懈的抗爭精神,令人異常感動。
我回答他:“臺灣人只能堅持,抗爭。因為我們別無退路。”
一次次的海外演出,讓我覺察到《家族合唱》不止是臺灣的故事。在緬甸、柬埔寨、中南美、非洲……
猶太人的“家族合唱”早已家喻戶曉,而效法《舊約》中的大衛,向巨人丟石頭的巴勒斯坦青年,如果有機會,又將述說何種的“家族合唱”?
《家族合唱》是我不得不編,卻又害怕去看的一出作品。然而,不管是否賣座,我希望每隔三五年就再演一遍,直到觀眾和我都不再害怕,沉澱了悲情,能夠凝眸面對這段歲月。
二○一○年八月修訂 八里
《合唱繼續進行》
原載于《聯合報》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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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于《聯合報》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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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網路上看到兩篇林懷民老師的舊文,都是為了《家族合唱》寫的。《家族合唱》首演於1997年,「一通沒人接聽的電話」寫於首演時,「合唱繼續進行」則是2000年寫的。
《家族合唱》談的是二二八,看這兩篇文章,就知道林懷民並非趕時髦應景而編了家族合唱,而是對於他來說,二二八與他的生命有種奇異的連結,就像寫了《利維坦》、主張要讓渡個人權利給君王以換取個人安全的霍布斯。念大學時,上朱堅章老師的西洋政治思想史,朱老師引了霍布斯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我與恐懼乃雙生子。」霍布斯生於1588年,那一年西班牙無敵艦隊大舉犯英,英格蘭船艦的威力並不如西班牙戰艦,若是戰敗,就是亡國。以當時的情勢,英格蘭內部才又經歷與天主教勢力的衝突,伊莉莎白才把自己的表姊──蘇格蘭的瑪莉女王斬首──如今西班牙艦隊又壓境,這對於在這一年出生的霍布斯──雖然他對此沒有直接的記憶──是個持續終身的印記。
今年雲門45周年,這部二十年前的作品,再度搬上舞台。二十年來,歷史的傷痕到底變成什麼狀況呢?二二八的符號,是一張提款卡,可以不斷提領政治資本;二二八的符號也是一尊神像,需要不斷以祭品獻祭。
前一陣聽張素玢老師談日本殖民村,她提到戰後,國民政府拆除大量在台灣各地的神社,清除日本在台灣的痕跡。如今的政府把銅像,紀念館,道路名稱看成威權時代的痕跡,是轉型正義需要去除的。
拆除神社,日本對台灣的影響就沒了嗎?把蔣介石的銅像移走,我們就驅趕了心中的威權結構嗎?關掉紀念館,我們就關閉了心中的「小警總」嗎?改掉道路名稱,人們心中嗜血的神魔就停止獵捕祭品了嗎?
並不會。林懷民在2000年說,每隔幾年就應該再演《家族合唱》,「直到觀眾和我都不再害怕,沉澱了悲情,能夠凝眸面對這段歲月。」二十年過去,人們依然害怕,悲情依然翻攪,心緒依然躁動,再花個二十年也未必能清明凝眸。
《家族合唱》談的是二二八,看這兩篇文章,就知道林懷民並非趕時髦應景而編了家族合唱,而是對於他來說,二二八與他的生命有種奇異的連結,就像寫了《利維坦》、主張要讓渡個人權利給君王以換取個人安全的霍布斯。念大學時,上朱堅章老師的西洋政治思想史,朱老師引了霍布斯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我與恐懼乃雙生子。」霍布斯生於1588年,那一年西班牙無敵艦隊大舉犯英,英格蘭船艦的威力並不如西班牙戰艦,若是戰敗,就是亡國。以當時的情勢,英格蘭內部才又經歷與天主教勢力的衝突,伊莉莎白才把自己的表姊──蘇格蘭的瑪莉女王斬首──如今西班牙艦隊又壓境,這對於在這一年出生的霍布斯──雖然他對此沒有直接的記憶──是個持續終身的印記。
今年雲門45周年,這部二十年前的作品,再度搬上舞台。二十年來,歷史的傷痕到底變成什麼狀況呢?二二八的符號,是一張提款卡,可以不斷提領政治資本;二二八的符號也是一尊神像,需要不斷以祭品獻祭。
前一陣聽張素玢老師談日本殖民村,她提到戰後,國民政府拆除大量在台灣各地的神社,清除日本在台灣的痕跡。如今的政府把銅像,紀念館,道路名稱看成威權時代的痕跡,是轉型正義需要去除的。
拆除神社,日本對台灣的影響就沒了嗎?把蔣介石的銅像移走,我們就驅趕了心中的威權結構嗎?關掉紀念館,我們就關閉了心中的「小警總」嗎?改掉道路名稱,人們心中嗜血的神魔就停止獵捕祭品了嗎?
並不會。林懷民在2000年說,每隔幾年就應該再演《家族合唱》,「直到觀眾和我都不再害怕,沉澱了悲情,能夠凝眸面對這段歲月。」二十年過去,人們依然害怕,悲情依然翻攪,心緒依然躁動,再花個二十年也未必能清明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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