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4日 星期六

南方朔:問對問題 才會找對答案2014;跨世代的新功課;媒體生態 2024(黃哲斌)



【14年後】

逛超市買菜,聽見店內廣播,心裡嘀咕:「好喔,又到了要聽一千次金鉤杯的時節了;之後,就要聽一千次東東隆東搶了。」

登愣,我忽然想起,今天是我離開前一家媒體14週年。

只有個人紀念價值的週年慶裡,我決定回顧一下,14年來,新聞媒體與網路生態,出現哪些天翻地覆的變化。

文章有點長,我盡量精簡,可視為一部不精確斷代史,給好奇的朋友參考。對於媒體同業與傳播界老師,以下無甚高論,可以放心忽略往下滑。

首先,感謝前一篇貼文裡,留言討論的幾位臉友,他們給我撰寫此文的靈感與動機。簡單說,媒體環境出現以下四個震央:

一、廣告生態:我離開報社的2010年,媒體廣告已經僧多粥少,出現各種畸形競爭。當時我以為,新聞業只要回歸品牌與品質競爭,廣告也會校正回歸。後來的發展證明,是我太傻太天真。

圖一是2012年底的美國廣告量數據,那年上半(H1,2012),Google一家公司的廣告量,就超過「全美報紙與雜誌廣告量總和」;同一年,台灣的數位廣告也超過報紙廣告量。

如今,加上Meta,兩家科技公司拿走美國五成數位廣告(圖二);至於台灣,數位廣告超過總廣告量三分之二(圖三),其中,Google與Meta又打包帶走數位廣告的七成上下。

喘一下,容我翻譯為白話文:全台灣的新聞網站,必須與雅虎奇摩、痞客邦、噗浪、DCard,還有各式內容農場,共同搶食剩下三分之一數位廣告(對,真的很擠)。除非找到訂閱、贊助或其他盈利模式,否則,這是數位媒體的天花板。

我常說,「當代媒體問題,80%是經濟問題」,上述廣告市場結構,決定了新聞媒體的體質,不同主事者的心態,則決定了積弱不振、隨波逐流或逆境求生等眾生相。

二、素人傳播:非專業傳播者發揮實質影響力,始自本世紀初。在還沒有「網紅」「自媒體」等名詞前,這群人曾是「部落客」或「公民記者」,他們在樂生抗爭、大埔強拆、灣寶徵收、文林苑事件等議題中,都發揮極大影響力,促使傳統媒體跟進或協作。

2007年,現任公廣集團董事長胡元輝時任公視總經理,他推動成立「PeoPo公民新聞網」,與社區大學互相增益,創造公民新聞的高峰時刻。

隨著智慧手機與社群網站大浪來襲,加上頻寬迭代與上網吃到飽普及,素人創作者從過去以文字為主、圖像為輔,先變成圖像為主、文字為輔(IG),然後是半小時左右的長影音(YouTube),隨即變成以分鐘為單位的短影音(抖音、Shorts、Reel等)。

傳播主流格式的沖刷速度,讓人來不及眨眼,每一次轉進,都是一次門檻下放,更多創作者湧入、觀看者也隨之湧入。量變造成質變,一方面吸引優秀的內容生產者投入,教學類、科普類、語言類、文史類、新聞類、旅遊美食類的知識型網紅,佔據流量一端;另一端是各種生活性內容,各自展示世界的美好與醜惡,各自吸引不同目的屬性的粉絲。

與前代的部落客或公民記者相較,如今的網紅「偶像性格較強」、「吸金吸粉能力較強」、「社會性連結較弱」、「(非政治口水的)公共議題涉入較少」,無關孰優孰劣,主要是網路生態造成的代際差異。

三、媒體轉型:綜合前述兩大趨勢,傳統媒體不得不蹣跚臃腫向數位移動,在此過程中,不同媒體老闆的意志與資源,決定了轉型策略與方法。無論向上競爭或向下競爭,其實都很辛苦,其間,伴隨著《蘋果日報》等傷兵名單,阿彌陀佛。

弔詭的是,在此同時,各種《X傳媒》應運而生,其中部分網站至少有扛棒、有門牌,寫稿者也有名有姓,得以問責;但有些神秘如地下組織,「關於我們」或「聯絡資訊」一應俱缺,更別提資金來源與幕後股東,掛著「傳媒」之名,其實與匿名粉專無異。

四、科技烏托邦與反烏托邦:2010年之際,我是一名「科技樂觀論者」,當時,我在《財訊》寫「科技與社會」為主題的專欄,相信科技終究會弭平資訊落差,進而促成一個相對透明,公開,多元,自由流通的言論空間。

那一年,點燃北非、中東民主浪潮的「茉莉花革命」,似乎佐證科技與社群媒體的動員潛能。然而,隨後發展像一部挫敗的反英雄電影,社群媒體讓人低成本快速聚集、卻無法解決社會深層矛盾,反而加深衝突與仇恨。

高度推薦Wael Ghonim的TED Talk(圖四,有中文字幕),他曾利用臉書,間接推翻埃及獨裁者穆巴拉克,但他事後目睹另一場軍事政變,不得不反省網路動員與社群政治的致命缺陷。

更糟的是,隨著科技巨頭遠交近攻,馬太效應讓資訊更加集中化,我們被迫在少數科技鉅子掌控的平台上,夢想著自由平等的公民對話。新聞產業的酬償系統,則在臉書演算法與Google 導流的兩波重擊下(圖五與圖六),苦苦掙扎,重新尋找與讀者的連結管道。

如今,線上仇恨、網路詐騙、假訊息、性剝削影像、網軍與資訊戰,成為數位世界的惡性病。我們無法離開發光的螢幕,也越來越難以分辨螢幕裡的真假善惡。

與14年前相較,現今的媒體生態與數位雜訊,簡直像我家客廳裡,各種電源線與HDMI線、網路線、機上盒線、音源線糾纏一起,幾乎難以拆解。

然而,網路就是我們的身體,資訊就是流動其間的血液,我們無法放棄治療;而且,無論在校園,在社區,在各種倡議團體,或在媒體內部,甚至Podcast與YouTube圈,都有許多人默默努力著,抵抗暗黑系的網路原力。

眼看逼近2000字,就先這樣。因為一首金鉤杯,忍不住落落長,總歸一句話,請大家愛護認真誠懇的新聞工作者,以及認真誠懇的自媒體創作者,他們就像日本製造的壓縮機,只會越來越少。謝謝各位,請注意保暖。

(以上引用連結,放在留言欄及圖片說明裡)


南方朔:問對問題 才會找對答案



2014-04-02 天下雜誌 544期

「美國的國會如果也被佔領」是個問得很差的爛問題,充分自暴了鎮壓心態。問錯問題,不但無益於社會進步,只會讓問題更惡化。
問問題的方式非常重要,它經常暴露出問的人自己的心態與偏見。問錯了問題,不但無益於社會的進步,只會讓問題更加惡化。
最近,台灣的太陽花學運,學生陸續佔領了立法院和行政院。於是,台灣許多的大官說,這是嚴重的違法,如果是美國國會山莊被佔領,必然也不會容忍,更別說國務院被佔領了。
但人們都知道,美國政黨政治良好,民主政治的運作很上軌道。美國絕不可能有某一黨獨大,就一意孤行這種事。
由於政府與國會有是非、不亂為,因此美國當然也動不動就有各種社會運動,但美國絕未發生過佔領國會議場或國務院之類的事情。主要的原因,乃是政府和國會已經用它們的表現,取得了人民的信賴。
因此,我們真正該問的,不是「如果美國國會也被佔領,也不會容忍」這個問題,而應該問:「美國人也天天有群眾運動,為什麼美國人不會以國會作為示威對象?為什麼美國人不會去佔領國會?」
怎麼問問題,太重要了。用前一種方式問,充分自暴了自己的鎮壓心態。如果美國國會議場被佔領,美國當然也會派出軍警全力鎮壓清場。
但這種情況在美國從未發生過。因此這樣問,當然是不曾發生過的假問題。真正該問的是後一種問題:美國人為何不去佔領國會議場或國務院?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當我們用後一種方式發問,我們就會知道,如果一個國家的機構有自尊、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人民對那個機構就會有信賴,當然就不會去佔領抗議。
這表示出,台灣的大學生會去佔領立法院和行政院,大概不是學生有問題,反而是立法院和行政院自己出了問題。
 如果我們能這樣問問題,進而讓立法院和行政院努力改革,當這些機構能恢復早已失去的公信力和尊敬,此後當然不會有人要去佔領了。用美國的例子證明了一個真理:官署的公信力是自己造成的。要人民不去佔領,它就必須自己形成人們不會去佔領的地位!如果立法權不彰、行政權罔顧民意,就是派再多鎮暴警察,大概也阻止不了將來的被佔領。
只要研究過思想問題的都知道,無論個人或群體,進步的真正動力,就是面對問題。

問對問題和問錯問題,就會造成方向上的差之千里。人類普遍都有一種劣根性,都會根據自己的眼前利益,只問自己可以得到利益的問題,而不會問真正的問題。「美國的國會如果也被佔領」就是個問得很差的爛問題。(作者為作家、詩人及評論家)
 
 
 
 

讀者用、跨世代、搜索,還可找到范雲等的文章

黃哲斌:憤怒的街頭 跨世代的新功課

2014-04-02 天下雜誌 544期 許多人驚訝於攻佔立法院、強攀行政院的激昂場景,台灣的大學生不是耽溺於小確幸嗎?這些憤怒的年輕身影,究竟從何而來?若想理解這股世代之怒,就必須以年輕人的眼光來看台灣。
對台灣而言,三月十八日到二十四日,是無比沉重的一星期。
許多人驚訝於電視螢幕裡的畫面,驚訝於攻佔立法院、強攀行政院的激昂場景,台灣的大學生不是耽溺於小確幸嗎?這些憤怒的年輕身影,究竟從何而來?
四個面向 理解這一代
再則,服貿協議如此複雜,橫跨經濟、貿易、法律、兩岸政治的艱澀議題,為何能點燃成千上萬學生的強烈情緒,讓他們寧可放下學業與家庭,長期靜坐抗爭?
若想理解這股世代之怒,就必須以這一輩年輕人的眼光,重新觀看我們身處的台灣。
一、這一代大學生剛上小學、開始理解世事之初,大約是二○○○年政黨輪替前後。換言之,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正好目睹扁馬兩位四任總統任期內,台灣政治在「民主」的外皮下,潰爛腐壞的慢動作歷程。
三十年前,「黨外」影射未來的希望,「政黨輪替」、「二次輪替」曾振奮我們這一代。隨著民進黨的國民黨化,隨著扁馬高空摔爛,年輕世代沒有政治偶像,沒有政黨包袱,也沒有投射實踐的希望,他們必須自己創造希望。

二、 約略同一時期,台灣的產業停滯、就業困難、薪資倒退,唯一明顯成長的幾乎只剩房市。社會貧富差距擴大,稅負不公平,健保等社會安全體系臨近懸崖,他們面對 台灣戰後首見「富爸爸、窮兒子」的世道。社會分配缺乏公義,他們未來卻必須背負龐大國債與公部門支出,迎接他們的,幾乎是讓人窒息的無路感。

 三、社會議題接二連三爆發,台灣看似政治解嚴,但無論中央或地方,保守集團壟斷資源與利益的力道,未曾鬆解,甚至加劇。這些衝突四處 流散遇合,土地,環境,勞工,農業,住居,移民,弱勢人權,歷史保存,自然生態,還有以核四為首的能源議題。執政者往往站在既得利益的一方,忽視多數民 意,或是扭曲壓制民意。
四、在此同時,我看見年輕世代的行動力,他們是與網路世界共同成長的一代,他們在BBS、臉書等平台匯聚訊息,磨劍練兵;他們一次又一次在各種社會議題裡,試著凝聚人氣、設定議題;他們練習分散式的組織運作,遠距協調,開放協作。

青年的今日之怒與明日之憂
多數主流媒體對公共議題的輕忽,讓他們摸索出「在社運中傳播理念、在傳播中推展社運」的雙軌模式。近十年來,大學生關注參與公共事務的比例與深度,遠高於他們的父執輩。
我們眼前的憤怒大學生,是在政治敗壞、經濟窒悶、社會傾斜的環境下成長,他們看多了醜陋的謊言,無力的碎念,以及懦弱的犬儒。他們憤怒,他們勇於投入,但大人說他們「沒禮貌」,要他們「回學校好好讀書」。當他們回到學校,看到的是總統、立委、縣長、媒體繼續惡搞。
而 服貿議題,正好觸動這群年輕人的今日之怒,與明日煩憂:重大政策草率混亂、公部門傲慢缺乏溝通、獨厚財團忽視弱勢產業、經濟益加依賴中國、政黨制衡失能、 行政權專斷獨大、黨意凌駕民意。上述政治、經濟與社會議題堆疊捲動,讓這群八年級生發出集體怒吼,也挑動台灣社會對當前政局的不耐與不信任感。
這些台清成交政的一流國立大學生,他們看見自己未來的結構限制,看見台灣社會的深沉危機,於是不再甘於受體制束縛,寧可採取激烈抗爭手段,凸顯當下瀕臨失控的治理危機。
三月十八日到二十四日,是無比沉重的一星期,也是台灣重新健診、重新出發的契機。這群大學生有如白血球,讓社會全體發高燒,也讓我們檢視自己的病灶。
這道巨大的世代鴻溝,亦能是彌合社會斷層的橋梁。但願當狂熱退散,台灣能有更加勇壯清朗的未來。(作者為資深媒體人)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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