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6日 星期三

詹宏達 (~2024)。在斯德哥爾摩的廢墟之上的 【郭冠英】(高級篇)


進「人間副刊」那年年底就是省長、北高兩直轄市市長選舉,彼時阿扁的《春天的花蕊》《台北新故鄉》紅遍大街小巷,那是同事路寒袖作詞、詹宏達作曲的選舉經典作。其後我才知詹宏達就是詹宏志弟弟,也一路欣賞他的音樂才華。不意晚間竟傳來他溘逝噩耗。祈離苦得樂,樂音永流傳。(1957-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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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台灣內 部

的統獨國族主義爭執,有人認為,國內的中道力量已然成熟,足以免疫、容忍極 左極右兩道狂熱的意識型態。甚至,更進一步,期待見到統獨雙方不停地對話,就 誰最能夠契合自由主義的內涵與外延,從而不斷地彼此寬厚、包容。這也是本刊雖不盡同意「范蘭欽」的言論,卻也十分樂意在今天刊出郭冠英新作「本省外省,都 是一家」的理由初衷。 針對類似相關的主題,明天刊出「在斯德哥爾摩的廢墟」,係前年度時報文學獎小說首獎得主丁允恭的隨筆作品。                     ──編者

在斯德哥爾摩的廢墟之上

  • 2009-05-12
  • 中國時報
  • 【丁允恭】

 那是一個斯德哥爾摩,沒錯,因為人人都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我們與綁架者共舞、高歌,在宴會的末了投票給他們,選出今晚的party’s king。一切像真的北國首都一樣,寒冷而歌舞昇平。

 而這個斯德哥爾摩卻沒有諾貝爾和平獎。回頭一看,我發現它變成了一座不毛的廢墟,竹籬笆上爬滿了長刺的藤蔓,刺著裡面也刺著外頭。

 都會傳奇

 1945年的台灣島上,有5732枝電線桿,上面一共釘了25276個水龍頭,最後當然沒有一個流出水來。2649個外省兵不解地看著,這個島上的水竟不能公平地給他們喝。

 「外省兵來台灣的 時候,都買幾個水龍頭釘在電線桿上,以為這樣自來水就會流出來。」這出現在許多的口述歷史之中,甚至多到了已經不再是個人的經驗。我相信這應該是個真實事 件,然而超越個體性地大量發生,經驗上實在難以想像。可是竟然從北到南,每個港口,每個人的阿公都至少有一個朋友,號稱親眼目睹了這項集體的愚行。

 這是當代的愚人魔幻傳奇。而還有後日譚,到了1947年,這些愚者又蛻變為鐵蹄的鎮壓者,於是夾雜著恨意,「水龍頭的故事」遂成為怨懟與詈罵的重要題材。

 大家各別發展著各自的Urban Legends,都會傳奇,比起單純的侮辱性詞彙,這些敘事要來的豐富而有厚度得多,偏見在其中也長得愈加茂密而生動。

 「國民政府撤退的時候,從大陸的中央銀行,運來上百噸的黃金,所以台灣後來就有了經濟奇蹟。」這是對立者的敘事與史觀,替大陸民族帶來壯闊的海洋橋段,神秘的黃金,搭乘著神秘的輪船,在神秘的碼頭卸貨,就像是某種海賊一樣,於是,「我們」再也不是海賊王國裡面的他者。

 有了這千古帝都搬出的寶藏,所謂進口替代,所謂美援,其實都是經濟史上面的虛構,這是屬於我們不可動搖的、北朝(鮮)式的主體神話。

 而放在這個島上,更重要的潛台詞,大概是:「『他們』就是欠『我們』。」

 「某某夫人晚上都會從輪椅上站起來,去跳迪斯可。」

 這種話則是最近幾年的產物。說是最近,其實也已經有十年以上了,從某夫人的丈夫,以政權可能取替者的超新星姿態崛起之時,就零零碎碎地流 傳起來。而我第一次聽到還是從親戚的口中,十足驚駭,主要是駭於這種言論她竟然可以說得出口,還活靈活現,害我有種遺傳學上的羞辱感,於是大家在餐桌上就 吵開了。

 多年以後,也是在家族聚會的餐桌上,我批評起一些人對往日理想的背離,幾個人同感地點起頭來,大表共識之意,然而我想他們對我「誤想的共識」,大概要比真正的共識來得多很多。

 「所以,你現在相信那位夫人會跳迪斯可了嗎?」那位親戚不死心地又問了,雖然我猜她自己其實也並不這樣相信。

 然而我已經懶得跟她爭執這個了。

 跟友人說

 致L君:

 要是你看過五月十一日人間副刊K君的文章,就會發現,其實那比較像個答辯狀,他不厭其煩地在為「高級」、「低級」、「本省」、「外省」作 詞彙的解釋,然而這些解釋,就像你在法庭上習慣會看到的當事人陳詞一般,只不過是揣摩審判者的心證,所做的自圓其說,遠不如行為現場留下的 Exhibition A。

 不知道他是刻意避重就輕,還是純粹地無知,他的問題不是在高級或是外省人,整個社會也不是。

 在太平洋對側的你,應該可以簡單理解這樣的例子:在抽離語用的背景以後,單就字面、字義的層次,「北佬(Yankee)」與「黑鬼 (Nigger)」這兩個詞彙,實在很難說哪個比較糟糕,雖然在發生學上,都是用來嘲弄乃至於貶損的詞彙。你使用「黑鬼」,不是討一頓打,就是吃上官司; 而講「北佬」則似乎完全不會如此,至少肯定的是,他們還用這個當作棒球隊的名字,裡面還豢養了我們的國民希望,而他不是北佬更不是白佬。

 「黑鬼」這樣的稱呼,強迫被稱呼者逼視他的劣勢處境,去提醒他那樣一個實際上的政治與經濟壓迫關係是存在的;而外國人呼起「北佬」時,當 然存在著譏誚消遣之意,可是卻少有人在被如此稱呼時,認真地感受到被侮辱或是被歧視了。這也只是因為被稱呼者,並沒有立足在一個真正不利的境地。不去解消 這一組緊張關係,則無論名稱如何改換,本質上的弱勢並沒有轉變。

 「台客」這樣的稱呼,過去造成的種種不快,絕對不是因為這兩個字本身,台客究竟台不台,也不是重點,而是因為它指涉到的,是某種教育程度或經濟資源上的弱勢,或某種破敗鄉村與城市底層的文化,故彼時「台客」才會成為一個具歧視性的用語。

 而現在政治地位的翻轉平衡,原本「台客」所指向的荒蕪已經消失了,所以這個語詞就不再是塊禁地,我們可以在上面栽植種種新的花蕊,並交雜 出新的文化色彩。相對的,K某囈語的「高級外省人」,其實只是一種註定要失敗的、可笑的反撲,而在不致於受到真正嚴厲制裁的環境裡面,連壯烈也稱不上。

 K某的另一個爭議,在於「台巴子」、「鬼島」之上。從台客到台巴子,則是另外一組論述。變化的不是客體,而是發言的主體。過去在島上壓制 的那個主體崩解了,而另一個在島外的壓制主體逐漸崛起,台巴子一詞更體現崛起者的趾高氣昂,K某則選擇採用那個「大國之眼」。一個人不愛他的國家可以是一 件小事,然而去認同的是什麼樣的東西,則相當值得評價。

 其實,K某所鼓吹的「鎮反肅反很多年」,對戰爭的開門相迎(無論你認為那是內戰還是外戰)等等言論,才是最不堪的部份,他對此則未置一詞,選擇把最幽暗的地方留給了幽暗。

 我略知村子一二

 土城眷村的夜晚也曾經是那樣幽暗,而我以為那就是一般概念中的「鄉下」,每次要去外婆家,我們都說要回鄉下去。而我其實一點都不愛去。

 小時候可能是某種強迫症,我畏懼皮面破掉露出棉花的椅子、有龜裂剝落的水泥牆面,以及殘有黃黑糞跡的舊馬桶。而不幸的,這些東西在外婆家全部都有。即使其實並沒有什麼味道,我也總覺得那邊蒸騰著腐敗的氣體。

 每次回去的時候,都是冷濕的過年期間,往村子裡走的狹窄道路上,水溝邊側有許多被雨水泡爛的鞭炮殘渣,看起來就像是糞便一般,而更不幸的是竟然還真的有不少糞便參雜其間。於是,我就更不愛回去了。

 不下雨的時候,大家都在村子裡的籃球場曬衣服。籃球場旁邊紅磚牆漆有幾個藍色的圓圈,一個圓圈裡面有一個白色的大字,組起來是反共的標 語,詳細的內容倒是無從記憶了。那邊也是小舅帶我們放鞭炮的地方,我們放完鞭炮以後,那些殘渣隔天遇雨又會變成土色糞狀的東西。回村子裡過年,對我來說就 是這種週而復始的循環。

 其實外婆家,是中校眷舍,理論上合該是村子裡相當可居的了,但在外公過世以後,家庭階級浮沉,連母親都去工廠作女工了。再怎麼失修,理論上應該可以找出破落以前比人家好一點的所在,可我好好地回想了一下,實在還是想不出來。

 據母親說,那個八○年代的女星□□□,也是出身自這個土城的海軍眷村,她本名叫作□□,進了演藝圈才拿掉一個字,改叫□□的,因為之前已經有個藝名取叫□□的。

 而無論□□還是□□□們,以紅衣為誌的運動大起的時候,在電視上,都看到她們從海外返台(對她們來說或者是「返華」才對?)的新聞,一個 興奮地搖著青天白日滿地紅,另一個說要趕快去捐一百塊。從那個時間點起,我就覺得那個運動必然劣化失敗。發起運動的小鬍子先生,被這群當年莫名其妙恨他入 骨的群眾們,現在莫名其妙地簇擁起來,往著消費主義、褊狹地域主義和對舊時代鄉愁的方向前進。

 「你們不認同這場以反貪為名的運動,為什麼?」某U報的記者問。

 又一村

 另一個我更加不熟悉的村子。2000年的選舉,我帶著一些更年輕的朋友,到這裡來發傳單。說村子或許太具有田園似的想像了,其實是改建過後連棟成叢的公寓大樓,一樓沒有住戶,都是架空相通的騎樓。

 當我們通過甬道似的騎樓下,跟村子外面彷彿一般的下棋的、聽著收音機的、在涼椅上乘涼的,拿到我們的傳單以後,都崩地一下跳了起來。

 中年男子們對著我們咆哮:

 「沒有蔣總統,你們早就沒了。」(而最近久違的蔣總統又回來了。)

 「小台獨,你們不怕打仗嗎?」(但不知道看到K某期待戰爭的文章,他們是否也會這樣質問他?)

 有的人還作勢要打,其實只是舉個手而已,但是足夠嚇到大學生們了。算一算每個人發不到兩三張,就狼狽地跑掉了。

 在我們逃出騎樓、踏出大門口之際,他們競相放起鞭炮來,一開始還以為我們竟然有那麼被討厭,宛如驅邪。回過頭去再仔細看,原來是另外兩組 候選人的車隊來了,在村子裡各有大批的支持班底,彼此較勁起來。我們所推薦的選項,對他們而言,與其說是多麼地厭惡,更多的是不可思議,理所當然地不該在 視野裡面。

 與綁架者共舞、高歌

 這個村子,和那個村子,都是反相的巴別塔,各種方言就像智齒一般,隨著醫技術的進步,一代比一代更徹底地從的口腔裡被拔除了,如今只剩下一種腔調。而言說的內容亦同。

 村子裡的人沒想過要「講媽媽(爸爸、爺爺、奶奶)的話」,也忘記跟村外頭一樣,曾經有那麼多父老作過政治犯,就在□□□所興奮地搖晃的那 一支旗子的統治底下。他們誤以為那面旗子是他們的光榮,那個關著大家的老監牢,是他們鄉愁的避難所。偶爾有走出來的人,卻又走不回去,非得要用更惡毒的話 語來證明覺醒,難以同時認同村子,又認同村子所賴以繫足的土地。

 我們的國家在民主化以後,許多不是共犯的人,卻被奇特的敘事綑綁,而加入了過去綁架的共犯。然後另外一群掙脫了的受害者們,卻也不那麼樂意回過頭來耐著性幫往日的難友鬆綁。於是,受害者與受害者展開了戰爭。

 是什麼東西在綑綁?是「高級」的想像,還是對於「水龍頭」這一類故事的憤怨?總之是牢牢的綁著,一時難分難解。

 那是一個斯德哥爾摩,沒錯,因為人人都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我們與綁架者共舞、高歌,在宴會的末了投票給他們,選出今晚的party’s king。一切像真的北國首都一樣,寒冷而歌舞昇平。

 而這個斯德哥爾摩卻沒有諾貝爾和平獎。回頭一看,我發現它變成了一座不毛的廢墟,竹籬笆上爬滿了長刺的藤蔓,刺著裡面也刺著外頭。


本省外省,都是一家

  • 2009-05-11
  • 中國時報

【郭冠英】  

 我從加拿大被緊急召回台北,飛抵台灣上空時,一片白雲,只有中央山脈突起在雲端。我看著聖陵線的最北端,那是大霸尖山。我想,退休後一定要做一次聖陵線縱走。

 每次走在這些高級的地方,看到那些和善的山友,我就覺得,這裡真是美麗。「婆娑美麗的美麗島……」,我是最早唱著李雙澤的這首歌的人,還在電視節目「六十分鐘」裡把它紀錄下來。當時,我們真是這麼想、這麼看。

 我一直盯著那個酒桶山看,直到飛機穿雲落地。一出機場,閃光燈此起彼落,我到了現實的台灣,被追問:「你愛不愛台灣」?

 我想說:「我不愛,一點不愛」。但我愛大霸尖山,我愛山東的太魯閣,我愛山壁下的的蘇花公路。我在去年七月間,還一個人在這裡走了一趟。 我用走的,一路搭便車,我搭了貨車、卡車、摩托車、轎車,司機有平地人、原住民、小商人、工頭、學生、軍官,還有警察,他違規的載我這個沒有戴安全帽的路 人一程。這些人,我都喜歡,我都感謝,談不上愛,但他們確實可愛。我把這段旅程寫成了兩篇文章。

 當那位原住民軍官一家,送我花蓮車站,他那可愛的小孩向我說:「一路保重」時,我接到台北辦公室的電話,問我願不願接多倫多新聞處主任,問者是本省人,我們並不親。

 斯土的回憶

 我生在新竹,出國前,我特地去那裡走了一遍。我的老家在文化中心旁邊,已夷平成了一塊小公園。我在保留下來的大榕樹下,坐了很久。

 從小學到高中,我讀的都是新竹最高級的學校。我的小學,竹師附小,更是有名。我的同學們感情很好,畢業了快五十年,我們還每三個月就聚會一次。這次我出了風波,同學們馬上問:「我們是不是再辦一次同學會,為他打氣?」

 如果「高級」,是指生活富裕,那我這外省中級軍官的孩子, 實在比不上我的本省同學,他們多來自新竹的仕紳家庭,是醫生或殷商。他們彈鋼琴,我則不懂五線譜。他們住在兩層的水泥洋房裏,我家只是竹籬笆圍起來的日本 榻榻米房子,四家分住。他們的便當打開是乾乾淨淨的雞蛋肉片,我的則是些雜亂的五花肉,我還記得打開自己便當的羞慚感覺。但我們的生活,還是比其他學校的 人好,他們是光腳,我們有皮鞋。我們同學間經濟雖 有高低,但我們感情仍然很好,維持五十年,會到我們終老。可是一直到去年,有位同學拿出她剛逝的父親的照片,她父親也是我小時的醫生。照片上寫著她父親與 日本行政長官後藤新平的關係,我這才感到,我們之間的差異,不是外省、本省,其實是中、日之別。我們小學的感情,是克服了省籍差異,但國族的差異卻仍然潛 伏著,一旦有人挑起來,我們的感情、認同,就會受到衝擊,這就是台灣過去廿年來的發展。

 小時我們認識一家,與我們很親,他們是外省人中最「高級」的,高到不能再高了,但在時代的變遷中,他們的生活卻很低級,或許這麼說,「困 苦」吧。他們的生活還要靠我家送點小東西而有點歡樂。後來這個人又回到了那最「高級」的環境,他可能不再回新竹看了,也不再認我這個兒時朋友了,但他在我 這件風波中,竟罵我變態,我真有相煎何急之痛。如果台獨把我調侃的「高級外省人」說法當真,那我理直氣壯的承認。正如詹宏志所說,我們確實是「知書達禮, 安分守己」。但看到這個外省人的表現,我實在感到臉紅心虛。

 在我小時,台北是多「高級」的地方,我坐著父親的吉普車,順著省道晃兩小時來到台北,真是興奮。我到了圓環,吃了蚵仔煎,視為人間美味, 所以我才會對圓環有分感情,才會對它的消失感到失落,才會寫「繞不出的圓環」,就像我寫「中華商場」一樣。這種懷舊喟嘆,怎麼會扯到我是「高級」,因此瞧 不起那些自認「低級」的人呢?

 「九二一地震」第二天,我就到了現場,我也寫下了我的感受,那是地震後第一篇上報的長文。我又怎麼會不關心這塊土地?我難道會像大陸被 誣賴的那樣,阻止俄羅斯救援飛機越境來救嗎?看著一位高大的外國記者在拍放在冷凍棺材中罹難者的臉,我真想叫他別拍這些痛苦的畫面了。我這時會想躺在那裡 面的是本省人或外省人?是,我是有厭惡的時候,當我看到滿山的檳榔樹,被震得一片片的大滑坡。我會想,種這種對水土保持不好,又對身體有害的植物,做什麼 呢?

 斯人的故事

 我的太太,是趙耀東的堂妹,他們是江蘇的鹽商,殷富,可是這家的女兒,嫁給我這「中級」的外省人,過的卻是很普通的生活。我們搬了近二十 次的家,每次都是我先走了,她在善後,這次更短,不到兩個月又回來了,但她一直甘之如飴。她家對我很好,趙耀東更是喜歡我這個小妹夫。我在她們家,從沒因 沒錢受到輕視,反是以聰慧受到重視。他們家在大陸豪奢的日子已過去,在台灣平淡的日子反更和樂。

 趙耀東死了,有位本省人立刻來家致悼,坐了好久,後知馬英九要 來,他就走了,王不見王。他是施明德。趙家不知怎搞的,很支持施明德。我以前知道,還向大哥說我反對,施明德搞台獨,不應該支持這種本省人。但後來,在施 明德選立委,他最失意的時候,我經過他那冷清的競選總部,還是去捐了一點錢。我不同意他的理念,我敬佩他至死不改的堅持。這點,他高級。

 我一直想送施一個東西,這本來是屬於他的。八○年代末,我在新聞局做 最簡單的「回覆人權信函」的工作。這些來函大多是呼籲要釋放施明德的。我都以制式函回覆,上面寫:「施氏有害國家安全,此與言論自由無關」云云。沒想到, 現在這種回覆,可能要適用到我身上了。我把來函的郵票收成了兩本集郵本,本要送給兩個兒女,後來,我想還是應該送給施,我甚至想義賣個百萬元,捐給他。

 當我第一次外放結束,離開紐約時,來接我的是個本省人。他一直支持台獨,從未隱藏他的想法,後來他做到副局長。當局裏很多人嫉評他升得太 快,我為他辯,說他其實升得慢。他對台獨不改堅持,比你們這些見風轉舵,人鬼言殊的人好多了。2008年藍贏,他辭職,我追出去向他說再見,他已隱入夜色 中走了。

 還有一個本省人,絕對的台獨,當我那些同事,包括些外省人,阻撓我外放時,我拿著我的成績去與他談。我隱藏了我大統派的立場,等於欺騙了他。他接受了我的說詞,直接點我外放。他是葉國興。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去看他,說謝謝。

 姚文智,現在恨得我牙癢癢的,若他知道他要關TVBS時,是我代表新聞局同仁在報上投書反對,他不知會怎樣想。我還配合退休的處長們,在新聞局內籌錢給TVBS代繳罰款。這些匿名的捐款者,多是本省人。後來,法院判決新聞局這項壓制言論自由的行為是錯誤的,TVBS拿回了繳交的罰款。則我們的那些作為,又有何不對?

 還有黃智賢,本省人。蔣夫人死了,我寫評論批評這位「最最高級」的外省人、中國人,甚至美國人。黃智賢大不以為然,寫文章為蔣夫人辯,我們反而成了好朋友。

 還有張超英,也算是個本省王子。他與我很好,因為我倆都懂電視,都愛攝影機。我們從紐約就熟識。他每次從日本回來,都要約我見面,談談一 些計畫。他死了,回憶錄寫了他在中華民國下,偷偷搞台獨,推翻中華民國的「豐功偉績」,那我不也是一樣嗎?我是在他們快達成的目標下,偷偷的在保衛中華民 國啊!

 張超英的爸爸反日,一元租其屋給中華民國領事館,以見青天白日旗在他家升起為悅,但「二二八」後,他又對國府失望,終身不再參加政治,兒子成為聯日求獨。但張超英死了,在葬禮上把政府褒揚令交給其家屬的,竟又是陳儀的後人,歷史是如何的弔詭?

 多擺了雙碗筷而已

 最後,說這段事做結束。九○年代,我調派在溫哥華時,那裡有很多「台灣之子」,他們父母來報到做加拿大人後,又回去愛台灣,把他們丟在高級的異邦。他們是我兒女的同學,把我家當活動中心,整天到我家來吃喝,我太太把他們當自己小孩。我雖然向兒子笑說他們是「歹仔」,但我出去玩,去露營、去爬山、坐飛機、划木舟,都還帶著他們去,我的VAN能裝多少就多少。他們的青春,有我家的深刻印記。他們讀完了書,有的回到台灣,有的去了大陸,少數留在加拿大,一直與我家保持聯繫。這次我風波出來,他們非常關切,寫電郵給我太太說:「郭媽媽,不要怕,我們共同養妳。」

 有一個歹仔,從南極回來,給了我們一封信,他說想為延續2041年到期的「南極公約」而奮鬥。信中說:「在旅程中,有人說,調查顯示,會 關心並致力於保護環境的人,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小時候曾經接觸過大自然。接觸的頻率越高越深,對往後的影響越大。所以感謝您和郭爸爸之前去哪都帶我去,沒 有小時候的啟蒙,我也不會有今天。」

 在南極,他會想到本省外省,誰高誰低嗎?他想到的恐怕只是我在野餐桌上的叫喊:「吃飯了!」。

 我們,不過就是多擺了雙碗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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