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其達
中國時報國際組編譯潘勛竟然也走了!
昨天他哥哥潘昰在臉書發文〈振翅既去莫回頭----悼舍弟潘勛〉哀悼其弟。印象中,潘家兄弟都有點怪,但哥哥較適應環境,而潘勛則感覺與環境、時代隔隔不入。我和他也曾多次攀談,他對我也極客氣。他翻譯了不少人文社會方面的書籍,我手頭皆有之,也知他返回彰化鄉下仍不得志,終致抑鬱以終。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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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潘勛去世的消息,百感交集。幾年前,他離開台北回老家,就讀彰師大翻譯所,還有跟他聯繫。但也就跟很多事情一樣,疫情打亂了許多模式,加上這幾年我不在出版社,不經手書籍的發譯,跟潘勛也就斷了聯絡。
沒想到,再聽到消息,是他的去世。潘勛的兄長潘罡寫的這篇「振翅既去莫回頭」,標題就有深沉的悲痛,結尾更說,「我衷心期望,潘勛已卸下沉重枷鎖,直抵超脫的淨土,了結所有因緣羈絆;不管飛往東西南北何方,切莫乘願再來。」潘罡很了解弟弟,知道他的才氣縱橫,知道他的狂狷,知道他與世界的格格不入。潘勛從海闊天空,逐漸把一盤棋走到動彈不得,或許最好就是結束這盤棋,帶著業,再起新局,不要再想這盤棋的得失了。
潘勛比我年紀略小,在我們那個年代,考入台大外文系,那是乙組的第一志願,真是不得了。意氣風發,眼前的路好多條,任他挑。他後來進了報社擔任編譯,因此跟他合作,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前國務卿希拉蕊回憶錄,還有《從難民到國務卿:歐布萊特回憶錄》等幾本書,都請潘勛翻譯。潘罡文中提到柯林頓與希拉蕊的回憶錄,或許那也是潘勛得意之作吧。
回頭看,那大概是國際編譯組最後的美好時光。在報社編譯組,日報是晚上上班,所以有大半個白天可運用;如果在晚報,中午之後就下班。勤快一點,除了上班之外,還可接翻譯。
時報出版走幾步路就到報社,所以我跟日報晚報編譯組的幾位成員,都有合作。尤其是像柯林頓回憶錄,簽下時英文版還沒出。為了要跟英文版同步上市,譯者、排版公司、印刷廠都要簽保密協定,而且製作時間緊迫,必須動員了一批譯者,潘勛就是其中之一。
此書後來順利出版,而且時報出版林馨琴在芝加哥的美國書展緊迫盯人,近身追問:「總統先生,您願意到台灣宣傳您的書嗎?」得到柯林頓口頭一句:「為了我的書,什麼事我都願意做。」林馨琴總編輯得此令箭,最後促成柯林頓來台。
柯林頓來台,時報出版要送什麼禮物?之前,因為小西園掌中戲團的許王先生得國家文藝獎,我才處理了他的專書,便請許王先生的公子許國良以柯林頓的照片製作偶頭,做一尊柯林頓的戲偶,並在柯林頓來台時,由許王先生在柯林頓面前操偶、合影。我想,那應該是許王先生值得記憶的片刻。
我在簽書會上是當然的工作人員,最後我把書拿給柯林頓簽名時,還有點緊張,我已經想到我要對他說什麼:「總統先生,我是您這本書的編輯,我同時也是您夫人以及您的國務卿的中文版回憶錄的編輯。」柯林頓隨口問了一聲:「真的?」抬頭看了我一眼,但是簽名的手並沒有停。
跟柯林頓的合照,不知放到哪裡。送給柯林頓的戲偶,不知柯林頓收到何處。許國良已經去世多年。我忘了簽書會潘勛有沒有去,如果去的話,他可以跟柯林頓說:「總統先生,我是您這本書的譯者,我同時也是您夫人以及您的國務卿的中文版回憶錄的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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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日本共產黨前議長不破哲三過世了。享年95歲。不破是日本共產黨真正意義上的「靈魂人物」。他的一生,幾乎與二戰後日本左翼政治的全部歷程重疊。冷戰、意識形態對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分裂與崩解,他都親歷其間,並且始終站在最前線,以一種近乎固執的方式,守護他所理解的「理想」。
但問題也正出在這裡。他的理想,本身是錯誤的;他所堅信的社會主義路線,根本無法回應現實社會的複雜需求;他所寄望的「原則政治」,對選民逐漸失去說服力。於是,日本共產黨的基本盤一年比一年縮小,在國會中的存在感也越來越低。從1990年代末的眾參兩院近50席,到現在只剩下15席。這不是個人的失敗,而是理念與時代錯位的結果。
然而,不破哲三人生中最耀眼的亮點,恰恰來自他與中國共產黨的對峙。當多數左翼政黨仍對北京抱持幻想時,不破清楚地指出:一個不尊重他黨自主、不容異議、甚至以暴力對待友黨的政權,已經背離了它口中的理想。
文革期間,中共方面甚至放任紅衛兵在北京機場毆打日本共產黨機關報《赤旗》的兩位記者,造成重傷。這件事,成了日共無法抹去的傷痕。
也正因如此,1998年的「和解」顯得格外沉重。那一年,正好是我進入松下政經塾學習的第二年,對日中關係和日本政治格外關心。不破訪問北京時,我曾密切追蹤,後來也採訪過不少日本共產黨幹部。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對中國共產黨非常反感、不滿。日共堅持,中方必須為過去的暴力行為道歉。而中共則堅持不道歉,最後,只用一套「特殊歷史時期」、「表示遺憾」的文字遊戲,矇混過關。
不破明知那是「不誠實的和解」,卻仍選擇吞下。他不是被說服,而是被現實所迫。那或許是他一生中最悲哀、也最現實的一刻。
不破哲三,是一個為理想奮鬥終生的人,也是一個被錯誤理想拖住一生的人。
合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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