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砂族的建築記憶─關於千千岩助太郎
你是否曾一心一意地想為一件事盡力,即便投入幾十年光陰?在我們成長的土地,曾經有一位日本人,憑著執著的筆與鏡頭,為日據時代的原住民建築留下了寫實的剎那。這一幕一幕的台灣,是他傾注青壯年歲月所積累的,而這一段段的勾勒記憶,卻也讓他開始依戀這塊島嶼,儘管最後被逼迫著離開,他的奉獻不再如昔日為人所關注,他仍持續地在這領域替台灣留下美好的禮物。
台灣高砂族建築研究先驅
西元一九二五年,日本在台灣殖民邁入了第三十一個年頭,千千岩助太郎,在廣島縣立工業學校老長官的邀請下,來到台灣。二十八歲的他開始在這塊新的島嶼上,揮灑建築專長,一面擔任教職,一面展開高砂族原住民住屋的考察研究,一點一滴地,直到被遣返日本。
時光走在一九三四年的冬天,千千岩助太郎,步履於大武山及霧頭山山林,喜歡登山的他再次邁上台灣的山岳,於此之前他也曾多次在當時任教的台北工業學 校(今台北科技大學)裡組登山隊。然而此次,從大武山縱走霧頭山的所見,讓千千岩助太郎驚訝、佇足:排灣族部落與周圍環境所呵成的風景。這一幕令千千岩助 太郎留下了深刻印象,也促使他決心為高砂族原住民建築付出。
千千岩助太郎對於原住民的考察研究,以高砂族住屋建築為主,有別於當時社會所側重在原住民風俗習慣的紀錄,或是台灣總督府對資源的舊慣調查等等。千千岩助太郎是以一種測量、繪畫記錄的方式,來描繪原住民的建築風貌。
這些調查測繪而成的資料,有相機捕捉的照片,有千千岩助太郎使用鉛筆所繪畫而成的圖樣,呈現了以前原住民使用茅草與竹木,搭建而成的圓錐式榖倉與住 屋;抑或達悟族的干欄式建築倉庫,甚至拼板舟。此外,千千岩助太郎也精確地勾勒出它們的平面圖與斷面圖,「前室」、「寢台」、「大梁」、「物置」等住屋內 的組成元素歷歷可見。
每一個考察,每一次深入部落,從拍照到記錄住屋型式,從觀察結構到測量尺寸,千千岩助太郎將每一棟住屋的外觀與格局,仔細工整地描繪下來。高砂族的部落裡,有千千岩助太郎徘徊與穿梭其間的身影。
這樣地毯式的測繪調查研究,也許一間住家得花上好幾天、幾個月的時間,也許需留心和當地頭目的交涉與來往,也許需要好的體力,與一股執著的心意……在那一張張已泛黃的紀錄紙上,千千岩助太郎為原住民留下了早先的建築記憶。
然而,時過境遷,千千岩助太郎當年在山上見到排灣族用石板拼砌成的房屋、泰雅族人用竹枝紮實緊密圍成的住屋,那些從前原住民運用自然資源打造的建 築,在台灣邁入工業社會的一九八○年代已經逐漸消失,石板、竹木等天然建材在鋼筋水泥的打壓下,使得因地制宜的建築智慧,逐漸埋沒在鋪天蓋地而來的現代化 洪流中。
因此,千千岩助太郎於一九三○到一九四五年之間手繪的建築圖稿、攝影寫真顯得彌足珍貴,九族文化村便以他的研究成果作為原住民建築復原的重要參考資 料與佐證素材。千千岩助太郎甚至受邀來台,親自主持樣本屋的搭建,當一棟一棟傳統原住民住屋重現眼前,千千岩助太郎不禁落下了淚水。
民族的擁抱 成就價值之光
當時在九族文化村陪伴在側的是台灣知名美術家顏水龍,他搭起居間橋梁,九族文化村得以邀請千千岩助太郎指導建築樣本的建造,兩人的情誼造就原住民建築的重現,台灣民眾因而能再次見到這些已然消逝的傳統文化。
當年,千千岩助太郎與顏水龍因同樣熱愛高砂族文化,有聊不完的話題,甚至曾比鄰而居,天天生活在一起,而結為至交。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千千 岩助太郎被迫倉卒離台,他將自己研究高砂族建築的心血交付顏水龍保管,十一年後才以觀光客的名義來台訪問,取回這批無價的作品。
當今享譽國際的台灣知名建築家郭茂林,日據時代時就讀台北工業學校,因表現傑出而受到老師千千岩助太郎極力栽培,力薦他到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深造,在 當時台灣人能夠受高等教育的已是少數,到日本唸書更是極端困難。然而,郭茂林沒有讓恩師失望,憑藉自己的努力與才能,在日本建築界大放光采。
不同於當時日本統治階層對台灣的規劃調查大多出自利益所需,台灣人被視為二等國民,千千岩助太郎做為一位日本人,擁有尊榮地位,卻不以民族優越感自 居,而真切地貢獻所學,深愛這片土地,疼惜台灣人才。在他返回日本之後,和顏水龍、郭茂林始終保持聯繫,遙遠的距離與政權的更迭,沒有消退他們之間的情 誼。
結緣台灣 情牽台灣
台灣處處留有千千岩助太郎的足跡。蘭嶼達悟族部落,有他蹲在拼板舟旁專注觀察結構、仔細記錄的身影。台北今日人群熙來攘往的大安區,曾經矗立著他設 計的寧靜安和、綠木扶疏的住宅。台南赤崁樓迴廊之間,迴盪著他求好心切指導整修工程的音頻與神情。他也帶著孩子在台南高等工業學校(今國立成功大學)的操 場,與台灣的小朋友一起體驗打野球樂趣。他脖上掛著相機到處拍建築、拍人,拍下一張張台灣的記憶。
二十八歲抵台,五十歲離台,千千岩助太郎在台灣度過青壯歲月,當初為工作而來到了陌生之地,他以一名外來者之姿,在交通不便的年代踏遍高山平原,從 北到南,從本島到離島,遊走觀察,窮盡精力,發揮所長,為台灣的建築文化留下珍貴的歷史紀錄與鏡頭。二十年過去,千千岩助太郎與台灣有了無法割捨的連結。
於他,台灣絕非僅是單純來去匆匆的工作之地,而成為他的第二家鄉。來自北國的千千岩助太郎,在這塊南方島嶼展現了高度的熱情,從原本登山時望見原住 民建築衍生的好奇心,而後投入大量心力研究的實際行動,結出的是滿盈美麗回憶的豐碩果實,最後轉化為對台灣深深的眷戀。二十二年的生活,台灣有他一切熟悉 的人、事、物,甚至使他渴望留在台灣,而非登上返回故鄉的船隻。
他對台灣的惦念也感染了他的兒子:千千岩力。儘管當時年紀尚小,離開台灣時並未有同於父親及兄長般的離情不捨,然而當千千岩力再度踏上台灣土地,從 前生活點滴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台灣到處有他可撿拾的童年回憶,這份柔軟的記憶在心中蔓延,直到六十歲他仍記得這句台灣話:「我嘛是台灣囡仔」(我也是台灣 小孩)。
千千岩力承襲父親遺愛,一九九三年創立日本國台灣原住民族交流會,邀請原住民到日本表演傳統歌舞、匯集台日原住民研究專家定期集會、出版原住民刊物等等,積極推動台灣、日本文化交流,也象徵著父親與台灣感情的延續。
研究數位化 典藏台灣情
除了九族文化村的實體建物,千千岩助太郎遺留的珍貴資料也將躍上數位典藏的舞台。負責此項計畫的台北科技大學黃志弘教授,小心翼翼地從無酸盒中拿出 一疊厚厚的資料,泛黃的紙頁有明顯的歲月痕跡,少數照片、圖片不堪存放已經幾近毀損,但大部分千千岩助太郎細膩的筆觸所勾勒出的建築型態仍清楚可見。
黃志弘並非本就專精於原住民住屋研究,但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卻意外牽引出他自己的童年回憶。幼童時期的他,有時候會到山林之中玩耍、甚至打獵,對於當時不同於漢人建築的原住民住屋也在心中留下模糊的殘影,千千岩助太郎的原住民測繪清晰了他的記憶。
他回憶道,南投水里過去曾是一整片枝椏覆天的茂密森林,如今卻是車輛熙來攘往的公路,看著千千岩助太郎的資料,彷彿乘坐時光機,墜入童年在林地中嬉戲的場景。
千千岩助太郎的心血結晶以數位的形式展現在台灣人眼前,而那份深厚的台灣情也將跟著被恆久地典藏。每個人都能透過電腦螢幕,藉由觀察千千岩助太郎的研究心血,體會傳統建築工藝與智慧的結晶。
◆延伸閱讀:
千千岩助太郎校長台灣原住民建築調查測繪稿全集 數位典藏計畫暨互動多媒體平台規劃數位典藏計畫http://content.teldap.tw/index/?cat=20&action=detail&id=266
千千岩助太郎數位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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