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9日 星期三

启功

買過启功先生的一些書.....

谁能把启功先生揣摩透?


《收获》第六期刊登了一组巴金和曹禺的通信,漫不经心地翻 着翻着,突然就有了触动,原来我误解了曹禺。谈到生命,曹禺感伤而颓唐,一幅认老服输的姿态,而他的文学领路人巴金总是鼓动他写作,不要辜负才华。提及死 亡,巴金用的是这样的句子:“看到全集出齐,签了名,亲自送到朋友手里,我就满意了。”“靠药物延续的生命,我不能浪费。唯一的目标是生命是开花。”“我 还可以拖下去,只希望再拖两三年,写出一本小书。”……所以,我无从知道巴金的遗言,他在死亡面前的态度,他对人生的检讨。巴金是在2005年走的,晚年 黄袍加身,死后哀荣备至,不幸的是试图说真话的《随想录》被阉割,设立“文革博物馆”的建议无人理睬。更可悲的是,他是在无意识状态下度过生命的最后六 年。

不服老,不知死,不畏死。这或许是中国当代的一大文化奇观。愈是有知识的人,愈是会产生一种自我迷恋:相信自己不同凡响,可以逆自然规律而动。他们 似乎忘记了神灵、天意,凸显出自己与命运抗衡的特异功能。研读庄子的画家范曾对央视女主持人宣告,他人生的下半场从七十岁开始,他的爱情日日常新。东方文 化学者季羡林信心百倍奔赴108岁。2009年7月11日,98岁的季羡林先生离世时,依旧没有遗嘱,他知道前面就是坟地,但似乎很不愿意正视那个地方, “人生在世一百年, 天天有些小麻烦。最好办法是不理,只等秋风过耳边。”这其实还属于是走夜路唱歌,驱除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在他儿子季承的新书《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里,有 这样明确的表达: “死亡一直是个禁忌。他也没有遗书和遗嘱……父亲对死亡没有准备。”“父亲很少谈身后事。主动谈是没有的。一则,他相信自己身体好,另外,他不愿意谈身后 事。”

他们高寿的夭折耐人寻味,巴金是因为那个春节探望的人太多,造成呼吸道感染,以至于一病不起;身披上百个头衔的季羡林老人,也和某些啃名人高手的频繁拜访有关——题字,口述,拍照。

启功先生也是在2005年走的。他早已看穿了死亡的把戏,活得自在,圆满。晚年其实是陪大家玩儿。早在1978年风头正健之时,他就自撰《墓志铭》 曰:“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他说:“这个世界上面对我的字大体有三种人,有一种是不认识我的人,他们对我的生存是无所谓 的;另一种人是对我感兴趣并且已经拿到我的字的人,他们盼我赶紧死;第三种人是对我感兴趣但还没拿到我的字的人,所以他们盼望我先别死。

他的超脱通达甚至达到令人诧异的程度。当得知一个素来交恶的人即将西行时,他欣然预备了一副温情的挽联,“玉我于成,出先生意料外;报怨以德,在后死不言 中。”李可讲先生认为此说“尽释前尘”,现出启夫子高远的佛学修养——“所谓的恩怨,就是你不度他,你和他就不能得度”。启功先生认为“某先生是命里有缘 的朋友”。这种解释真是令人信服。

晚年的张中行先生暴得大名,他间或带着几位女性晚学向启功先生求字,“有好事者背后嘀咕:是桃色故事吗?夫子张口就道:不是。不过是蹭桃毛!”李可讲先生在书里评曰:“私下回味,夫子这随口一比,其喻事传神,实在精妙。”蹭/ 蹭桃毛

启功先生是真人,一个遵从本性生活着的人;其次,才是学者和书法家。他不是为了成为大师而来到人世的,他也不是为了身家排行榜而挥毫泼墨的。被人诟 病的“自谦”与“自贱”集于一身,恰是启功的智慧之处。他要跟俗世保持距离,又不愿伤害别人,就使出了此招,委屈的是仁者自己。

启功先生的故事,可以有这样的叙述法,可谓别开生面。文字读来趣味横生,满口留香。虽也有几近拍案而起为大师辩护之处,但作者大体以委婉解读飞白, 谨慎小心,生怕误读了大师,误导了读者。如此这番对大师人生的解读,不能不令人敬佩。本事有案可查,但有系统的解读,此书当算第一本。

在动乱频仍的中国社会里,如何安身立命、保有真性情,启功先生可谓范例。作为中国文化的守护者和符号,他儒雅、内敛,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在俗世与 内心之间设置了一道厚实的隔离墙,治人者即使能感觉到他不驯服的存在,却很难抓到一点把柄。在七十七岁时,他就这样应对所遭遇的那场政治考验。

好的传记,除了陈述主人是什么,精彩之处就在于讲清楚主人公的不得不。从这个意义上说,此书称得上一部别致的启功先生传记。在《服膺启夫子——揣摩启功先生的人生智慧》一书里,作为一个目击者,李可讲先生所言应该不虚。

活着,但随时可以从容离去。这本书独家披露的八十余幅照片里,启夫子圆润、本真的笑容,让人看到了一个被中国文化浸润而成正果的生命。他令人喜悦, 让人即刻卸下了人生的重负。人生的境界在晚年才见分晓,在启功先生面前,那些自恋的名流“国瑞”及“准国瑞”,真的难以让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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