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30日 星期二

余英時 (6):「讀書人在必要時要負上社會責任!」人生哲學;我為什麼寫陳寅恪?

【抗命時代】
【本報訊】「讀書人在必要時要負上社會責任!」著名歷史文化學家、中大前副校長余英時,昨透過視像傳播,為新亞書院65周年學術講座主講「新亞書院與中國人文研究」。他引述中大新亞書院創辦人錢穆之言,指讀書人要批判社會,讀書不是為了個人,而是為了對社會及整個人類負責,遇到不公平的事,理應站出來說話。他又提到香港佔中行動,認為用「愛與和平」抗爭,是展示人民素養的表現。
記者:伍雅謙
余英時的講座吸引逾250人聽講,現時旅居美國的他,對香港及台灣社會運動一直表現關心,曾公開支持台灣太陽花學運及反對服貿,也支持佔中行動。他昨在講座中指,香港正處於非常困難的時期,讀書人對不滿的政策應該提出批判,讓社會走上合理的方向,即使沒看到即時效果,明知失敗也要抗爭,不能放棄。如果有人選擇做順民,這屬於個人選擇,他不反對,但作為一個對社會有責任感的知識人,應該要想想,是否要作出一點犧牲。他也曾在過往訪問中提到,香港要抗爭,要有入獄坐牢的準備,盼望港人最終能成功爭取一人一票普選特首。

批判社會應義不容辭

對於推動民主,他稱人民素養非常重要,「香港提出以愛與和平佔中,就是人民素養的表現」。因政治上失去文化素養,民主便成為多人專政的手段,人民變成了暴民,只要大家都有素養,才可做到人人有自由、人權及個人尊嚴。他一再重申,「讀書人應該批判社會」,正如孔子知道天下無道,便要人民議論社會,而早在孔子之前,中國的讀書人其實已批評政治,可說是中國的傳統,學生運動早就在中國出現。他笑稱,現時知識分子一詞已「被用壞」,只得改用「知識人」,而知識人對批判社會理應義不容辭。
近日余英時在台灣獲首屆「唐獎」漢學獎,他在講座再次批評,大陸近年推崇儒家有政治目的,並指中國爭取政權從來都是殺人流血,共產黨對一切反對人士都用高壓手法。 


【專訪余英時之六──人生哲學篇】余英時:我曾半年寫不出一個字 遇到瓶頸不要硬搞
  • 2014-09-19 Web only    文/何榮幸
大學者同樣會遇到瓶頸,余英時指出,有些難以突破的問題,最好放棄,不要硬搞下去。做學問則不能抱持一鳴驚人的想法,往往會出問題,「一鳴驚人是偶然得之」。
余英時並否認自己是「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他強調自己是「以笨人自居」,願意花工夫,熟能生巧後,看書速度自然很快。
至於人生情懷,余英時自認「平靜舒適」,既沒有最開心的事,也沒有最難過的事。以下為余英時談論治學態度與人生哲學的訪談紀要:
問:您曾經長年徹夜讀書、寫作、跟學生聊天,早上還要教課,但您幾乎不運動,都是靠意志力在支撐?
答:我沒有正式運動過,不過我搬書、看書、再搬書也是一種運動,就跟陶侃運磚一樣,也不能說我完全沒有運動吧?(笑)陶侃運磚不是笑話的,是認真的。我到圖書館到處找書,自己家裡找書,不可能坐著不動嘛。
我本來覺得(運動)是次要的,6年前我病了以後,每天走個半小時,也開始運動了。我不認為保持健康是唯一的事情,你保持健康什麼都做不成,健康有什麼意義呢?主要的事情要做的,因為這樣時間總是有衝突,如果你過分在軀殼上起念,這就糟糕了,運動還有另外一面就是在軀殼上起念了
問:您曾笑稱,就算天天運動,也不過多活幾年?
答:你花去的時間,可能更多,不划算。但完全不活動也不行,尤其年紀大了。人的體質每個人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我大概遺傳比較好,那不是我的功勞,是父母或上幾代,傳到我這剛好,好的傳過來,不好的沒有傳。
問:您長年下圍棋,還拿過新英格蘭地區的冠軍?
答:我很喜歡圍棋。林海峰在我家下過一盤棋,他到紐約去,沈君山託我要照顧他,他就來了,跟我下一盤棋我贏他,不過我最近到他家下一盤棋,我輸給他,他報仇了。
我已經很久不下棋了,生疏了,現在不下。孔子論語上說「遊於藝」,像我的老師錢穆、楊聯陞都是下棋,兩個棋力差不多。楊聯陞跟吳清源同年,還寫過圍棋歷史的文章,吳清源翻譯成日文在《棋道》上發表,他們很有關係。
我在1971年回東方,經過日本東京的時候,中央社日本特派記者叫黃天才,他請客,我見到吳清源,吃過一餐飯,後來香港中文大學送吳清源榮譽博士,我特別寫一篇文章,在《明報》登的,寫吳清源的問題,後來文章在大陸很受重視。今年剛不久,吳清源過100歲生日,一個人打電話,題了字送扇子給我。我跟吳清源沒有很深的關係,這個至少他知道我不是崇拜他,而是佩服他。
問:您長期抽菸斗,這是很多學生對您的深刻印象,據聞是美國大學禁菸而被迫戒菸?
答:這是病的關係,我到台大(醫院)醫病,看醫生,我決定不抽,已經六年不抽。
我抽菸是1949年,一個老師上小班課,這個老師對學生很好,上課喚我們抽菸,這樣抽,是給我影響,抽菸很有味道。(後來)菸斗有一點不方便,要套要洗,我也抽香菸,兩個都抽,現在都放棄了6年。不過頭半年都不能寫東西,一個字寫不出,因為我抽菸習慣跟思想習慣連在一起,沒有菸想不起來,怎麼寫都不知道,很奇怪,總算克服了,到現在沒問題,後來還可以寫幾本大書。
問:那段寫不出字的日子,怎麼辦?
答:那就算了,忍耐等著,我知道這個是時間問題,遲早會克服不要急。
以前有很多非寫不可,但退休以後沒有什麼非寫不可,到最後還是可以寫,就是要經過好幾個月心理調整。其實看到像我們這樣,有人說戒菸最容易,我戒過無數次,戒三個四個禮拜(笑),這次病的關係,就不抽。有醫生沒辦法,醫生給你找麻煩,他給你檢查,(抽菸)特別要動手術,那要動手術非常不方便。
問:據聞您很少發脾氣,只有在中研院院士會議及一項研討會中,曾經跟另一位院士何炳棣發生衝突,當場反駁他的意見?
答:也沒有。大概是提到某一個人,何先生可能有不合理的反對,我認為反對不合理,大體是說話稍微凶一點,沒有吵架。他到底比我大十幾歲的人,我不會對他太不禮貌。
問:除此之外,您在公開場合沒有動怒過? 
答:我沒有什麼仇人,這是不會有的。
問:但您跟別人打筆仗時非常認真,往往引經據典,逐一反駁對方,讓您印象最深刻的筆仗是那一場?
答:我認為有理的事,就要幫忙說出來。好些(筆仗)在大陸好幾年,我寫的《方以智晩節考》,還有《紅樓夢的兩個世界》。現在不打了,也沒有繼續搞。後來證據越來愈多,就沒什麼好爭,歷史最後講證據的,講證據沒拿出,跟人家辯論沒有用的。
沒什麼最精彩的筆戰,我不能說我打贏,我精彩的,沒有。東西都在,大家自己看,我不判斷這個事情。
問:很多人形容您是「百科全書式的學者」,博聞強記,您的過目不忘是天生的嗎?
答:我記憶力很普通,跟大家一樣,大家言過其辭。我沒有任何特長。
我看書看很多,但比我看書很多的人也有,我所知道的中國人中間,看書最多,記憶最強是錢鍾書,沒有人能跟他比,記的東西之多,而且英文、法文、義大利文、西班牙文、拉丁文他都行,他筆很勤都記下來,你應該看錢鍾書的淵博。他死以後,他太太幫他整理出來筆記,台灣出了三大本,每個一千頁,剛剛出我還沒看,西文的,外國學者一看簡直驚嘆不只,真正講的淵博百科全書,我絕對不是,我不是這一型的,我不是非要記許多東西如何如何。
問:但您看書非常快,坐一趟飛機看幾百頁古書沒問題?
答:我看書很快沒有問題。有些人不願意花工夫,我是以笨人自居,我不能亂猜,每一個字一個字看,要解釋正確才行,古書往往有很多解釋的,可能這需要一些常識一些訓練,(看書很快)也不是可以馬上到手,時間久就可以,這叫熟能生巧,很多東西要多看。
問:讀者會很好奇,您長年研究與創作,總會有沒有靈感,或遇到瓶頸的時候,如何突破?
答:有些難以突破的問題,最好放棄,你選錯了,就不要硬搞下去,不能硬來的。如果你選對題目,很順理成章,不費力的,換句話說找對路了,都能合起來。有些太好奇了,想要出奇制勝,想要一鳴驚人,往往出問題,所以做學問不能抱持一鳴驚人的想法,一鳴驚人也有,但也不是常有,是偶然得之。
問:一路走來,您的人生最快樂與最難過的事情是什麼?
答:沒有,你問我什麼最開心的事,最傷心的事,都沒有。平靜舒適的,也沒什麼一下上天的感覺,也沒什麼一下入地獄的感覺,都沒有。
問:您此次榮獲「唐獎」漢學獎的感受?
答:沒有什麼不同,不可能講話就跟從前不一樣。我覺得受獎不可能有人生改變,拿諾貝爾獎的還是回實驗室做研究,絕對不是說變一個人,沒這一件事情。唐獎本身是很有意義的,因為其他地方不會提出來,美國大概不會有唐獎漢學獎,這是有意義的,不是個人拿的,是運氣的,我受之有愧。

(採訪整理:劉光瑩、鄧凱元、陳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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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企劃/專訪史學泰斗余英時:兩岸三地民主觀察




余英時:我為什麼寫陳寅恪?

這部《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在我個人的生命史中具有非常獨特的意義。現在第三次增訂刊行,我想略述書成的經過,並對先後關心過它的朋友——包括相識與不相識的——表示我的感謝。
    
   ⊙ 我為什麼寫陳寅恪?
   首先我要說明,我從來沒有過研究陳寅恪的打算,這本書從萌芽到成長都是意外。而且除了一九五八年刊布的〈陳寅恪先生論再生緣書後〉第一篇文字外,其餘都不是我主動撰寫的,而是由各種客觀因緣逼出來的。所以我想交代一下我為什麼會寫〈書後〉這篇文字。
   我在書中已說過,一九五八年秋天我在哈佛大學偶然讀到《論再生緣》的油印稿本,引起精神上極大的震盪。現在我願意補充一點,即這一精神震盪和自己當時的處境很有關係。那時我在美國的法律身份是所謂“無國籍之人”(“A ST—ATELESS PERSON”),因為我未持有任何國家頒發的“護照”。最初我對此並不十分在意,因為我一向認為沒有“國籍”並不能阻止我在文化上仍然做一個“中國人”。但終一夕之力細讀《論再生緣》之後,我不禁深為其中所流露的無限沉哀所激動。這首為中國文化而寫的輓歌在以後幾天之中都縈迴在我的胸際,揮之不去。我在香港住了五、六年,對於當時大陸上摧殘文化、侮辱知識分子的種種報導早已耳熟能詳。但在那個冷戰高潮的時期,報章上的文字都無可避免的受到政治意識的侵蝕。我平時讀這些文字,終不能無所存疑。《論再生緣》是我第一次聽到的直接來自大陸內部的聲音,而發言的人則是我完全可以信任的陳寅恪。他一生與政治毫無牽涉,但就其為中國文化所化而言,則可以說是王國維以來一人而已。《論再生緣》中並無一語及於現實,然而弦外之音,清晰可聞:中國文化的基本價值正在迅速地隨風逝去。
   顧亭林曾有亡國與亡天下之辨,用現代的話說,即是國家與文化之見的區別。我已失去國家,現在又知道即將失去文化,這是我讀《論再生緣》所觸發的一種最深刻的失落感。“天末同雲黯四垂,失行孤燕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王國維這幾句詞恰好是我當時心情的寫照。“亡天下”的惶恐也牽動了“亡國”的實感。一個“無國籍之人”想要在自己的文化中安身立命似乎只是一種幻覺。
   ⊙ 我怎麼變成“無國籍之人”?
   說的這裡,我不能不順便解釋一下:我怎麼會變成了“無國籍之人”?一九五五年春天哈佛燕京學社接受了新亞書院的推薦,讓我到哈佛大學訪問一年。但從三月到九月,台灣國民黨政府一直拒絕發給我“中華民國護照”。據說這是因為我在香港刊物上寫過不少提倡民主、自由的文字,屬於所謂“第三勢力”。錢賓四師雖曾出面說明我其實只是新亞書院一名“助教”,但仍未發生效力。最後由友人介紹,得到亞洲協會(ASIA FOUNDATION)駐港代表艾維(JAMES IVY)先生的說項,美國領事館允許我到律師事務所取得一種臨時旅行文書(“AFFIDAVIT IN LIEU OF PASSPORT”),以“無國籍之人”的身份發給簽證。所以我一直遲至十月初才抵達哈佛大學,已在開學兩個星期之後了。
   我提起這一段往事並不表示我今天對此還耿耿於懷,而是因為敘事中無法省略。在“黨”高於一切的現代中國,“護照”不是公民的權利,而是政府控制人民的手段,原是一種常態。而且事後來看,我早年沒有“國家”,因此思想也不受“國家”的限制,其中得失正未易言。不過當時“無國籍之人”的法律身份確曾使我每年受美國移民局的困擾,他們很難決定是不是應該延長我的居留權。這個身份在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好像是很少見的。
   現在回想,當年“亡國”而兼“亡天下”的奇異感受也許正是使我讀《論再生緣》而能別有會心的重要背景。無論如何,這個背景和《論再生緣》中所謂“家國興亡哀痛之情感”是恰好能夠交融的。我情不自禁地寫下那篇〈書後〉,並將《論再生緣》稿本寄交香港友聯出版社刊行,其根本動力也出於我個人所經歷的一種深刻的文化危機感。
    
   ⊙ 研究明遺民的政治動向
   但是我的認同危機不久便經過自我調整而化解了。此後我漸漸淡忘了這篇〈書後〉,更不曾動過研究陳寅恪的念頭。一九七零年初,陳寅恪的死訊初傳到海外,一時掀起了悼念的熱潮。這年三月俞大維〈懷念陳寅恪先生〉一文對學術界的影響尤大。連向來不大寫通俗文字的楊蓮生師也寫了一篇〈陳寅恪先生隋唐史第一講筆記引言〉。楊先生撰文的那天晚上還打電話要我代查所引《資治通鑑》中的一段文字。俞大維先生當時希望在哈佛的中國學人都能以文字參加紀念。所以我也收到了他的文章的單行本。楊先生更鼓勵我加入紀念的行列。但我自問既未受教於陳寅恪,又無新資料可憑,更不想重複十幾年前在〈書後〉中說過的話。所以始終未著一字。甚至我也沒有接受楊先生的建議,把〈書後〉寄給《談陳寅恪》一書的台北編輯委員會。在整個悼念期間,我一直保持緘默,因為藉題發揮不但毫無疑義,而且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再度提筆寫陳寅恪是一九八二年底,上距〈書後〉已整整二十四年之久。這次完全是出於偶然,而且不是由我主動的。其時陳寅恪的《柳如是別傳》、《寒柳堂集》等已出版了一年多,我也曾反复讀過多次,只是為了想進一步了解他晚年的史學取向,但毫無見獵心喜、以他本人為研究對象之意。理由很簡單:我的專業是十八世紀以前的中國史,不是現代史,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去研究陳寅恪的“晚年遭遇”。我細讀《柳如是別傳》主要還是為了研究明遺民的政治動向。一九七二年我出版了《方以智晚節考》一部專題研究,指出方氏逃禪以後並未真與政治絕緣,最後在惶恐灘自沉而死。八十年代初大陸上有幾位學人專就此一斷案和我爭論,文字往復不少。《柳如是別傳》所研究的恰好是同一時代、同一範圍。我曾在其中找到不少可以助證我的論點的材料。
   一九八二年友人金恆煒先生旅居美國,主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我們偶爾見面,也曾談到陳寅恪和他的晚年著作。恆煒對我的一些看法極感興趣,一再慫恿我把這些意見正式寫出來,《人間副刊》願意為我提供發表的園地,而且篇幅不加限制。我經不起他的盛情鼓舞,終於寫出了那篇惹禍的長文——〈陳寅恪的學術精神和晚年心境〉。當時董橋先生主編香港的《明報月刊》,對我的文字也有偏好,要求同時刊出此文,這才流入了中國大陸。生平文字闖禍,事已多有,而未有甚於此者,尚在紅樓夢爭議之上。但我有自知之明,並不是這篇文字涵有特別的價值或特別的荒謬,而是由於其中道破了一些歷史疑點,為人人心中所已有,適逢其時,竟釀成一大公案,至今未了。這正應了陳寅恪“人事終變,天道能還”的預言。現在我必須趁增訂本出版的機會向金恆煒和董橋兩位老朋友致最誠摯的謝意。無論是功是罪,他們兩位恐怕都不能不和我共同承當。
    
   ⊙ 陳寅恪說:“作者知我”
   今天我們已確知寅恪先生當年是熟悉我的〈書後〉的內容的。那麼他自己究竟有過什麼樣的反應?答案在十年前便已揭曉了。現在我既已決心告別陳寅恪研究,經過再三的考慮,我認為不應該再繼續讓這樣的事實埋沒下去。1987一九八七年十月二十五日香港大學的李玉梅博士寫了一封信給我,茲摘抄其中最有關係的部分於下:
   “晚正研究史家陳寅恪,因於八月下旬結識陳老二女兒陳小彭、林啟漢夫婦,暢談陳老事,至為投契。小彭夫婦於一九五四年調返中山大學,據稱此乃周恩來之意,好便照顧陳老云云。今則居港七、八年矣。於細讀教授有關大作後,小彭命我告知教授數事如下:
   〔一〕 陳老當年於讀過教授〈陳寅恪論再生緣書後〉一文後,曾說:“作者知我”。   〔二〕 教授《釋證》頁七十(按:此指一九八六年新版)有“陳先生是否真有一枝雲南藤杖”之疑,答案是肯定的。   〔三〕 陳老夫婦確曾有為去留而爭執之事。   小彭夫婦對教授之注陳老思想,能得其精神,深覺大慰,特命余來信告之。
   我還清楚地記得,我當時讀到寅恪先生“作者知我”四字的評語,心中的感動真是莫可言宣。我覺得無論我化多少工夫為他“代下註腳,發皇心曲”,無論我因此遭到多少誣毀和攻訐,有此一語,我所獲得的酬報都已遠遠超過我所付出的代價了。這次增訂版加寫了〈儒學實踐〉和〈史學三變〉兩篇研究性的長文,也是為了想對得住寅恪先生“作者知我”這句評語。
   但是當時我的〈晚年心境〉、〈詩文釋證〉都在遭受質疑的階段。如果我用任何方式公開了這封信的內容,都等於拖人下水,硬把陳小彭女士和李玉梅博士劃入我這一邊,也許因此給她們製造意想不到的困擾。那便適成其為“以怨報德”了。此信“留中不發”(一笑)至十年之久,其故端在於是。小彭女士長期侍奉老父於側,吳宓《日記》一九六一年九月一日條至有“小彭攙扶盲目之寅恪兄至,如昔之ANTIGONE”的記載。(《吳宓與陳寅恪》,頁一四五)我讀了十分感動。我相信她一定願意寅恪先生晚年的一言一行都留在歷史紀錄上,否則她便不會鄭重託人向我傳話了。李玉梅博士也早已治學有成,我最近讀到了她〈《柳如是別傳》與詮釋學〉一文,發表在《柳如是別傳與國學研究》(一九九六)上面。現在事過境遷,當年的種種顧慮早已不復存在,如果我再不公開此信,則未免埋沒了小彭女士的苦心和孝思。小彭女士和我從無一面之雅,但她當年傳其父語,曾對我發生了極大的鼓舞作用,至今感念不忘。所以我寧可不避自炫之嫌,也要坦白說明:寅恪先生“作者知我”一語是本書增訂版問世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動力。
    
   ⊙ 消解陳寅恪的新論說
   最後,我要談一談今天大陸上所謂“陳寅恪熱”和本書的交涉。從一開始大陸官方宣傳人員及其海外的附和者便對本書採取了一種先聲奪人的栽贓策略。其具體運作的方法則是先給我帶上一頂政治帽子,然後再順理成章地給本書貼上一條政治標籤。而這頂“帽子”和這條“標籤”則早在大陸上醜化了好幾十年,是大陸上老、中輩知識分子一見即義憤填膺或鄙夷不屑的。這樣一來,我對陳寅恪晚年詩文所做的一切解釋便都成為“別有用心”而不足採信了。政治栽贓本是國際共產黨人的一貫手法,但中共繼承衣缽以後又加以“名教化”,因此更是妙用無窮。在馬家店的新名教之下,“帽子”和“標籤”形成了一套一套的“名”的系統,一般人只要看見某種“名”便習慣成自然地發出某種條件反射。這當然是從五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末的狀況,尤以所謂“文化大革命”時期為然。由於種種原因,馬家店的新名教今天確已漸漸失靈了。但不可否認的,只要極權的政治體制不變,新名教的餘威便不可能完全消失,“帽子”和“標籤”也依然會繼續發生一定的效用。我對此有切身體驗,深信不疑。
⊙陳寅恪的“愛國主義”?[下]余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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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年前我在〈書後〉中早已指出陳寅恪對極權統治是深惡痛絕的。任何人對他的價值意識稍有所知都必然會得到同樣的論斷。無論就個人或民族言,他都以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為最高的原則。馬家店的極權體制不但是從外面移植過來,強加於中國民族之上,而且對個人獨立精神自由思想的摧殘壓制更超過古今中外的一切專制統治。陳寅恪絕不可能接受這樣一個徹底否定他的價值系統的政治制度。四十年後的今天,我仍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改變原有的觀點。相反的,由於史料的大量出現,我的觀點只有更強化了。
大陸官方學術界和我的爭執主要便集中在這個觀點上面。他們加給我的“帽子”和“標籤”一直未收回,但持以駁斥我的具體說法則因時勢的推移而屢有變易。一九七八年廣州《學術研究》復刊號說陳寅恪“曾多次表示對毛主席和共產黨的感激。”一九八五年胡喬木的寫手“馮衣北”已不得不稍稍降低調門,改說陳寅恪在一九五零年的詩中表達了“不意共產黨待我如此之厚”的意思。一九九五年《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出版了。這似乎表示官方也不想或無法再阻止陳寅恪“晚年遭遇”的問題曝光了。至少它已默認了陳寅恪在中共統治下受盡踐踏和侮弄這一事實。但在這一事實的基礎上卻出現了下面這個新論說:不錯,陳寅恪最後二十年確實遭遇了一波接一波的苦難,並終於“迫害至死”。(《最後二十年》,頁二十七)然而政治是俗人之事,對於高雅出塵的陳寅恪來說,卻是無足輕重的。陳寅恪對中國文化是那樣的一往情深,他最後二十年的生命已完全託付了給它,一切著述也都是為了闡發它的最深刻的涵義。不但如此,他的文化癡情又和他的土地苦戀是那樣緊密的連成一體,以至他無論怎樣也不肯“去父母之邦”。所以一九四九年他在人生旅途中已作出了最有智慧的抉擇。即使他在當時能預知以下二十年的一切遭遇,他的決定也不會兩樣。為了文化,他“雖九死其猶未悔。”中國文化傳統中過去曾有一條絕對的“孝道”原理,叫做“天下無不是父母”。陳寅恪則創造性的發展了這一絕對原理,使之成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邦”。陳寅恪這位超群絕倫的文化大師的全部偉大便在這裡。所以今天談陳寅恪絕不應再涉及政治,因為一說到政治,便會害得他在九泉之下仍不能安穩。怎麼談陳寅恪呢?我們只需反復不斷地說:文化、文化、文化……。
   以上可以算是今天大陸上為了消解陳寅恪“最後二十年”而發展出來的最新論說的一個基本模型。這個模型自然是由我模擬而成,不能指實為某一個人或某一部著作的特有觀點。而且在模擬的過程中,我把一些緊要的潛台詞也點破了。用西方學術界的術語說,這是建立一個“理想型”(“IDEAL TYPE”);這種“理想型”是為分析和討論的便利而設,在方法論上是必要的。就我閱覽所及,上面所擬的論說模型可以適用於近來大陸上許多關於陳寅恪的討論文字。我絕不敢說,上面試建的“理想型”已達到了恰如其分的地步,因此我歡迎別人肯加以指摘和改進。但是我相信,以整體的意向而言,它大概可以說是雖不中亦不甚遠。
   這一套最新的論說即使不是完全針對著我的《詩文釋證》一書而發,意中也必有我所提出的“晚年心境”在,這是毫無可疑的。冷眼旁觀的人也看出了這一點。(見程兆奇〈也談陳寅恪〉,《中國研究》,一九九六年九月號,頁五十至那麼對於當前這一具有典型意義的新論說,我究竟應該怎樣看待呢?
    
   ⊙ 陳寅恪的“愛國主義”?
   這裡既不可能、也無必要對它作系統而全面的回應。但是我願意指出它的幾點特色:
   第一、上面所擬的模型可以使我們更清楚地看出,這一新論說其實是企圖提出另一種“陳寅恪的晚年心境”來取代我的看法。但持論者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十分嚴肅的史學工作——重建陳寅恪晚年的生活和思想世界。歷史重建的最低限度的要求是通過文獻研究所得到的證據(EVIDENCE)和經過謹嚴推理所建立的論辯(ARGUMENT)。兩者缺一不可。相反地​​,他們好像是陳寅恪親自授權的發言人,可以隨時隨處告訴讀者陳寅恪晚年在一切問題上是怎樣思考、怎樣判斷、怎樣感受的。他們不但對一個歷史人物的內心隱曲暢所欲言,而且出之以如數家珍的方式。他們似乎假定讀者都像天真無知的兒童聽成人講故事或神話一樣,一個個張開嘴巴、睜大眼睛,完全信以為真,絕不會發生半點疑問。
   第二、新論說的另一個特色是把政權隱藏在中國大陸這塊土地的後面,來加以維護。這是對於“投鼠忌器”的心理的一種巧妙運用。“感謝共產黨”“共產黨待我如此之厚”之類的話當然消失了。甚至黨內的“極左派”和“文化大革命的瘋狂”曾對陳寅恪造成嚴重傷害,現在也不妨直認不諱,因為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何況“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正迫切需要對“極左”和“史無前例”展開猛烈的批判?
   陳寅恪與中共政權“認同”的問題今天自然已無從談起,而且也失去了政治上的重要性。在國家社會主義(即“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新意識形態之下,大陸上研究陳寅恪的基調已明顯地轉換為“愛國主義”。(一九九四年季羨林在廣州中山大學召開的關於《柳如是別傳》的討論會上的主題講演詞便是明證。見〈陳寅恪先生的愛國主義〉,收在《柳如是別傳與國學研究》中,頁一至七)陳寅恪可以不認同政權,但絕不可能不認同國家。依照大陸官方的邏輯,只要你承認了陳寅恪“愛國”這個前提,你就不能不接受下面這個必然的結論:“難道祖國是抽象的嗎?不愛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的新中國,愛什麼呢?”(見《鄧小平文選》,頁三四七)當然,在陳寅恪研究中,這句話只是潛台詞,不必說破,也不能說破。如果你說陳寅恪愛的是中國文化,邏輯的結論也還是一樣。季羨林說得很透徹:文化必然依托國家,然後才能表現,依托者沒有所依托者不能表現,因此文化與國家成為了同意詞。(前引文,頁四)
   因此在新論說中,一九四九年陳寅恪的“去”“留”問題仍所必爭。但所爭已不在政權認同,而在“留在大陸”還是“出走海外”。愛國或不愛國、人品識見之或高或下、道德意識之或強或弱,無不由“留”或“去”而判。如果有人引《詩經》“逝將去汝,適彼樂園”、《論語》“乘桴浮於海”、或曾子“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之類的典據與之爭議,企圖說明儒家文化未嘗不允許陳寅恪當年離開大陸,那就未免“書生氣”到了可笑而又可憐的地步了。陳寅恪今天之所以被描寫成一個神秘不可思議的“戀土情結”的精神病患者,有如胎兒之不能須臾離開母體,正是因為“去”、“留”問題不僅具有歷史意義,而且更取得了新的現實意義。試看季羨林在上引講詞中開頭的幾句話:
   “陳寅恪先生一家是愛國之家,從祖父陳寶箴先生、其父散原老人到陳先生都是愛國的,第四代流求、美延和他們的下一代,我想也是愛國的。”(頁一)
   我初讀時大惑不解,陳寅恪的二女兒小彭在父親晚年侍奉最力,有蔣天樞《編年事輯》與吳宓《日記》可證,為什麼竟被排斥在“愛國之家”以外了呢?稍一尋思,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小彭女士早已於八十年代前後移居香港,她已失去愛國之家的資格了。現在香港已“回歸祖國”,我盼望她能恢復陳寅恪女兒的自然身份。
   第三、新論說中以文化取消政治也是一個極其顯著的特色。這一點我在前面所擬的模型中已有所說明。新論說與舊論說最大不同之處在於它明白承認陳寅恪在政治上備受折磨,但卻堅持政治絲毫不影響他的文化追求。他們好像想藉著政治與文化一刀切的辦法來推崇陳寅恪的高潔。一九四九年以後陳寅恪能留在“父母之邦”,胎息於中國文化之中,那已是生命的最大充實。其他一切不幸,雖也不免令人嘆息,卻已不值得計較了。所以在新論說中,陳寅恪對於折磨他二十年以至於死的政治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看法。他的許多感事詩,當時他的朋友已看出是“謗詩”,甚至黨委書記也說是“諷刺我們”,現在都被解釋成為“文化苦吟”。他在一九五三年《對科學院的答复》,在我們俗人看來明明是“痛斥極權統治者箝制思想”,竟在新論說家的筆下變成了“文化苦痛”的一種表現。不用說,他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終於活活給嚇死了”(《最後二十年》,頁四八零),那也只好怨他自己經不起“文化恐怖”。
    
   ⊙ 大陸上流行的“政治文化”
   不過真要把陳寅恪說成一個只有“文化”概念而無“政治”概念的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經過“文化大革命”以後,我曾讀到許多老學人引用趙元任先生的名言:“說有容易說無難”。不知為什麼新論說家竟那樣健忘?陳寅恪晚年詩文中的反證太多,但這裡不能涉及。現在姑引吳宓《日記》中一句話以概括之。吳宓一九六一年九月一日記陳寅恪的談話有一條說他“堅信並力持:必須保有中華民族之獨立與自由,而後可言政治與文化。”(《吳宓與陳寅恪》,頁一四五)這裡他明明把“政治”和“文化”劃分為兩個互相獨立的領域,而且“政治”還置於“文化”之前。他怎麼可能對日日身受其苦的政治沒有一個明確的整體概念呢?如果真對政治全無概念,他又如何能大談清談與政治的關係?更如何能寫出《唐代政治史述論稿》呢?
   我很理解新論說家的苦心孤詣。他們是為了要駁斥我的“謬說”而不得不然。但其實這是由於胡喬木及其寫手們有意栽贓而引出的。我從來便認定陳寅恪的終極關懷是文化而不是政治。不過我同時也指出他出身於近代變法的世家,對政治既敏感也關心。因此在他的思想中政治與文化是互相關涉的。由於中共官方的刻意歪曲,大陸學人中頗多相信我的《晚年詩文釋證》一書只是為了證明陳寅恪“認同於國民黨政權”,他們也相信我曾提出“陳寅恪最初準備追隨國民黨去台灣”之說。事實上這兩點恰好都是適得其反。大陸學人對於本書大概耳聞者多,目見者寡。他們能讀到的也是“馮衣北”《陳寅恪晚年詩文及其他》的〈附錄〉,已先經過了一道“批判”程序。而且“馮衣北”與我“商榷”時,其口吻簡直是在和一個國民黨的宣傳人員作“階級鬥爭”。其意顯然是為了要給我扣上一頂“帽子”,以達到“鬥垮”“鬥臭”的目的。
   今天新論說家文明多了,但仍然一口咬定我用“政治”污染了陳寅恪的“文化”。所以他們反其道​​而行之,專以“文化”來消滅我的“政治”。他們甚至不惜棄車保帥,推出“馮衣北”與我同斬,說雙方“都無法抹掉『弦箭文章』的色彩。”(見《最後二十年》,頁五零一)我已考出陳寅恪用“弦箭文章”之典出於汪中〈吊馬守真文〉,意指代“府主”作文章,說的是“府主”腹中之語。“馮衣北”的“府主”是胡喬木已有明證,不成問題。那麼我的“府主”又是誰呢?
   圖窮匕首見,新論說家原來是在暗中為我補行加冕禮。這樣看來,他們的“文化”也並不那麼“純”,它消滅了我的“政治”,卻又以走私的方式挾帶進自己的“政治”。這與以國土認同掩護政權認同的手段不但異曲同工,而且殊途同,它的立足點恰恰是今天在大陸上流行的“政治文化”(POLITICAL CULTURE)。
   我這本書大概短期內還不可能在中國大陸流傳。“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它所受到的種種曲解和誣毀則仍在擴散之中。但這一層全不在我的心上。我以偶然的機緣,竟能在先後四十年間為陳寅恪的晚年詩文“代下註腳,發皇心曲,”而今天終於親見“陳寅恪熱”的出現,這是我在一九五八年寫〈論再生緣書後〉時所根本不敢想像的。我在精神上所得到的滿足已足夠補償我所化費的時間與精力而有餘。更重要的是通過陳寅恪我進入了古人思想、情感、價值、意欲等交織而成的精神世界,因而於中國文化傳統及其流變獲得了較親切的認識。這使我真正理解到歷史研究並不是從史料中搜尋字面的證據以證成一己的假說,而是運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在已凝固的文字中,窺測當時曾貫注於其間的生命躍動,包括個體的和集體的這和陳寅恪所說藉史料的“殘餘片斷以窺測其全部結構”(《金明館叢稿二編》,頁二四七),雖不盡同而實相通。如果我當時從他的劫餘詩文中所窺見的暗碼系統和晚年心境,居然與歷史真相大體吻合,那麼上面所提示的方法論至少已顯示了它的有效性。在中國現代史學家中,陳寅恪是運用這一方法論最為圓熟的一位先行者。我曾一再說過,我盡量試著師法他的取徑,他怎樣解讀古人的作品,我便怎樣解讀他的作品。從這一點說,這本書不能算是我的著作,不過是陳寅恪假我之手解讀他自己的晚年詩文而已。
   但我不否認我對此書有一種情感上的偏向。因為他已不是外在於我的一個客觀存在,而是我的生命中一個有機部分。它不但涉及歷史的陳跡,而且也涉及現實的人生;不但是知識的尋求,而且更是價值的抉擇。此書不是我的著作,然而已變成我的自傳之一章。因此在告別陳寅恪研究之際,特寫這一篇〈自述〉,敘書成因緣,作為我個人生命史的一種紀念。
    
   來源: 《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

Chou Wen-chung 周文中 (92歲),a 20th-century compos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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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Career That Bridges East and West

CreditAndrew Renneisen/The New York Times

Modern Voice, Ancient Origins

Edgard Varèse’s Protégé Chou Wen-chung, Going Strong at 91



In his youth, Chou Wen-chung, the 91-year-old subject of a Composer Portrait at the Columbia UniversityMiller Theater on Thursday, had many strict teachers. One was Edgard Varèse, the temperamental French-born Modernist and godfather of electronic music, who once showed his displeasure by throwing a score of Mr. Chou’s on the floor and ordering him to urinate on it. Then there was Bohuslav Martinu, the Czech symphonist, who reacted to a fugue Mr. Chou had written using Chinese melodic material with a single, withering, “Why?”
But the sternest teacher of all was war, which swept over Mr. Chou’s native China in 1937, and which, over the next eight years, forced him to flee from one town to the next and often brought him face to face with death. In Shanghai, he practiced Bach and Mozart on the violin to the sound of artillery fire. Later, he trained his hearing as a university student in Guilin, where he learned to identify the flight path of Japanese warplanes by their sound. During a recent interview in his West Village townhouse, Mr. Chou recounted many harrowing war 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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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active Feature: Fall Arts Preview - Times 100

“This is the kind of thing we don’t want to experience,” he said after describing a traumatic escape from Guilin in 1944, moments before Japanese forces entered the city. “But if you do experience it, use that. We have to learn from life.”
As Mr. Chou spoke, Varèse frowned down at him from an oil portrait that hung above his desk. In fact, it is in Varèse’s former house where Mr. Chou (his name is pronounced Joe Wen-joong) now lives with his wife, the pianist Yi-an Chang. Its rooms are filled with Chinese antiques and samples of Mr. Chou’s own elegant calligraphy art; a collection of instruments from around the world, including a wall of hanging gongs; and small treasures that once belonged to Varèse. As such, the house is a physical expression of Mr. Chou’s lifelong pursuit of a union of Chinese culture, rooted in serious scholarship, and the architectural rigors of Western music.
“I never regarded myself as a Chinese composer,” Mr. Chou said. “I regard myself as a 20th-century composer. I have to reflect my time: That is my responsibility.”
Even so, there is a strong Chinese inflection in much of Mr. Chou’s music, even in works for purely Western instruments, like the gorgeous, brooding “The Willows Are New,” for solo piano, or in his elegant string quartets, which at times imitate the sounds of a Chinese zither or that of the bowed two-string erhu. On Thursday night’s program,  the Brentano Quartet will perform his String Quartet No. 2 (“Streams”) in a program that also features the New York New Music Ensemble and Talujon.  He has also written works for Chinese and Korean instruments, and for a broad spectrum of percussion instruments.
As a child, Mr. Chou was exposed to many different styles of Chinese music, even as he was reading translations of European fairy tales his father took home from his travels. As a toddler, he stumbled on an impromptu party in his home’s servants’ quarters.
“I opened the door, and there was a strong smell of cheap Chinese wine, and they were singing and playing,” he said. “I thought, ‘That is real life.’ From then on, I associated music with pleasure and enjoyment.”
But Mr. Chou also remembers watching first-rate musicians play for pennies in the streets, because the breakdown of the old social order had all but wiped out traditional patronage of the arts. Preserving and, where necessary, restoring knowledge of those arts — among them classical poetry and calligraphy — would become a vital concern of his after he moved to the United States in 1949.
At Columbia University, where he began teaching in 1964, he gave informal seminars on Chinese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 to the ever-growing numbers of Chinese composition students. The best known of these are Tan Dun (who, among other distinctions, won an Oscar for his score to the 2000 film “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Bright Sheng, recipient of a MacArthur Fellowship in 2001; and Zhou Long, who won the Pulitzer Prize for music in 2011.
In a phone interview, Mr. Sheng recalled feeling intimidated by Mr. Chou. Coming out of Mao’s Cultural Revolution of the 1960s, he said he and his peers had had little training in the Chinese arts that Mr. Chou insisted they be familiar with.
“We would have weekly dinner seminars at his home, or sometimes in a restaurant, where he would discuss these philosophical ideas,” Mr. Sheng said, noting that topics might cover the I Ching’s system of divination and its application to music; percussion rhythms of Chinese opera; or calligraphy and the art of capturing the illusion of motion on paper. “In the beginning, we went out of respect and the lure of food, but in the end, he made a deep impression.”
As founder and director of the U.S.-China Arts Exchange at Columbia, Mr. Chou also poured substantial energies — at the expense of his own composing — into bridging the cultural divide between East and West. On that subject, he said, his optimism is waning.
“I’m very worried about Europe,” he said. “It is very, very late for Europeans to still not be paying attention to non-European cultures.”
Then again, Mr. Chou knows the value of patience. Varèse’s verdict that Mr. Chou’s music was fit for toilet paper would not be his last word on the subject. The two worked very closely together for years.
In 1996, Mr. Chou completed “Clouds,” a landmark work for string quartet that possesses a profoundly autumnal beauty. It represents the fruit of half a century spent studying what Mr. Chou called one of his prime musical influences: clouds. It’s also a testament to the silent encouragement of perhaps his most gentle teacher: his father.
He recalled a day in Nanjing when he came home early from middle school. “I went to the garden and lay down in the grass,” he said. “The weather was going to change, and you could see the cloud formations move. I was fascinated. All of a sudden, a shadow came over me, and it was my father: ‘What are you doing? Why are you not studying?’ I could tell from his face he was furious. I had to tell him the truth: ‘I am attracted by the clouds. I want to see how they move.’ ”
Mr. Chou said his father then walked away without saying another word. “He knew I was discovering something, and he did not want to interfere with me. He let me think it out.”

周文中(1923年6月29日),美籍華裔作曲家,祖籍常州,生於煙台,1946年赴美,1958年加入美籍。師從法裔現代派作曲家大師埃德加·瓦雷茲,後來成為瓦雷茲作品的保管人,並致力於校訂瓦雷茲作品。[1]周文中本人作為作曲家,既吸收了瓦雷茲的風格,又有強烈的東方色彩,他的主要作品有管弦樂《花月正春風》、《唐人得意小品兩首》、《山水畫》、《漁歌》、《卦喻》、《花落知多少》,打擊樂四重奏《谷應》,室內樂隊曲《霧中北京》,清唱劇《思凡》等。周文中還是譚盾盛宗亮等新一代著名華人作曲家的老師。

家庭[編輯]

參見[編輯]

注釋[編輯]

  1. ^ 牛津簡明音樂詞典(第四版),人民音樂出版社
Chou Wen-chung (Chinese  pinyinZhōu Wénzhōng; born June 29, 1923 in Yantai (Chefoo), Shandong, China) is aChinese American composer of contemporary classical music. He emigrated in 1946 to the United States and received his music training at the New England Conservatory and Columbia University. Chou is credited by Nicolas Slonimsky to be one of the first Chinese composer who has attempted to translate authentic oriental melo-rhythms into the terms of modern Western music.[1]

習近平(2):China Has Limited Tools to Use香港抗議活動令習近平面臨艱難抉擇;習近平權力膨脹引發疑問;中國反腐的真正目的 (JOSEPH STERNBERG)


China Has Limited Tools to Use to Quell Hong Kong Protests

Analysts say President Xi Jinping of China will need to find a solution that keeps Hong Kong stable without sparking copycat calls for change in mainland China.

014年 09月 30日 08:19

香港抗議活動令習近平面臨艱難抉擇



Agence France-Presse/Getty Images
週一,示威者在香港政府總部外舉行抗議活動。

港的親民主集會讓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妥協和鎮壓之間面臨嚴峻的抉擇,而抉擇的后果有可能影響到國家的一些政策挑戰和他本人的政治地位。

整個周末期間,大部分為學生的示威者在與警察對抗,周一再度如此。此前,示威活動已經導致香港一些地方的正常商業活動停止。習近平留在北京,并沒有對抗議活動發表公開講話。不過,較低級別的政府發言人稱抗議活動是非法的,并警告外國人不要介入內部事務。

對中國領導人來說,香港因要求改革選舉方案而舉行的示威活動把一個敏感問題擺上了台面。政府總是擔心,中國某個地方發生抗議活動,如果聽之任之,可能會鼓勵其他地方的人群起效仿。香港主權在17年前由英國移交中國,擁有有限的自治權和自由,它本應成為一個展台,表明北京有能力通過有限干預管理一個全球金融中心。

現在,習近平正面臨艱難的抉擇,要麼對香港選舉制度改革建議進行調整,從而被外界視為軟弱,要麼用武力驅逐示威者,從而勾起人們對1989年北京天安門事件的記憶。

香港的非暴力反抗運動正在擾動台灣的公眾輿論。北京一直希望統一台灣。上週,習近平在會見一個台灣代表團時提到,香港的高度自治可以作為統一台灣的模式。但隨著台灣電視重複播出抗議學生被投擲催淚瓦斯以及香港金融區被白煙籠罩的鏡頭,很多台灣人表現出與香港示威者團結一致的決心。

台灣淡江大學(Tamkang University)政治學教授黃介正(Alex Huang)表示,如果北京想在台灣人心中樹立一種良好形象,週末在香港發生的一切是及其無益的。

北京似乎高度戒備,確保西藏和新疆等中國其他地區不會仿效。來自香港的消息在中國大陸媒體和社交媒體上受到了嚴格的審查;據多個跟蹤互聯網的組織稱,照片共享應用Instagram在週一出現了運行中斷。

澳門大學(University of Macau)政府與公共行政學系助理教授陳定定說,看到香港的事態發展,中國最高層領導人擔心出現“傳染效應”,令中國其他地區心懷不滿的人們受到鼓舞,向政府施壓,要求更多的權利,或是這種“傳染效應”會讓人們認為,國家主權正在受到“外國敵對勢力”的破壞,對中共的統治構成了挑戰。

陳定定說,更進一步的問題是,香港對北京挑戰得越厲害,北京就越難以妥協,或者,這會引發其他團群起而效仿,而不會去想這是因為香港在中國有著獨特的地位。

一位已經退休的官員今年早些時候說,如果香港的警力已經無法控制事態,還有駐港部隊,可以動用駐港部隊鎮暴。經過鎮暴訓練的一支中國武警分遣隊已經在臨近香港的廣東省動員起來。


Vincent Yu/Associated Press
圖片:香港民主示威活動現場
不過,“天安門事件”式的反應不大可能出現,而且政府已經于周一撤出了防暴警察,這一表達誠意的舉動意在平息緊張局勢,此前,警方在周末使用催淚瓦斯對付抗議人群的做法遭到了國際社會的廣泛批評。

陳定定說,他們最不希望發生的是流血沖突。

香港的問題恰逢周三國慶節前夕。今年中國將迎來建國65周年,中國領導人通常借國慶的機會強調國家的團結統一。隨著周一抗議活動的升溫,政府取消了原定在香港水岸進行的一年一度的煙花表演。

即便是在香港回歸中國之前,中國領導人也擔心香港可能在外國的支持下充當向中國其他地區滲透和進行顛覆活動的基地。中國外交部周一談到了這一點,警告有關國家謹言慎行,不以任何方式介入香港內部事務,不以任何方式支持“占中”等非法活動,不發出任何錯誤信號。

在那之前的幾個小時,美國駐香港總領事館曾表示,它強烈支持香港由來已久的傳統以及基本法對國際公認的基本自由的保護,比如和平集會的自由、言論自由、新聞自由。英國政府強調了香港的基本權利和自由,包括示威的權利。

有關煽動叛亂罪的話題是中國大陸領導人與香港之間的一個痛點。2003年,香港曾爆發過大規模的抗議活動,香港時任特首的聲望也一落千丈,而背後的肇因就是北京方面堅持讓香港制定一項反顛覆罪的法律。

在當前的示威活動中,抗議者要求現任香港特首梁振英(Leung Chun-ying)辭職,此外他們還要求中國領導人撤銷之前的選舉方案,允許香港進行自由選舉。北京之前確定的香港選舉方案規定,只有總體上效忠於北京的選舉委員會才有權提名香港特首人選。

在國家主席習近平的執政生涯中,他曾在不同時期涉及過香港的政策。在2012年當選為中共中央總書記之前的數年時間里,他作為中央政治局常委之一還曾兼任過中央港澳工作協調小組組長。

習近平最近一次訪問香港是在2008年擔任國家副主席時,他當時發表的一些言論引起香港律師界的不滿,因為一些律師認為習近平的一些言論破壞了他們獨立於政府決策之外的獨立性。習近平當時呼籲香港政府內部要團結一致、精誠合作,並且行政、立法和司法三大機構要相互諒解和支持。

許多分析師稱,最近幾天中,中國領導人在公開聲明中沒有對現任香港特首梁振英表示支持,還表達了在考慮香港政策方面采取新辦法的意愿,顯示出在香港問題可能達成妥協的跡象。

例如,中國國家副主席李源潮上周末呼吁,“希望港澳專家加強對港澳新情況新問題的研究,務實探討、凝聚共識,把“一國兩制”理論和實踐研究提高到新水準”。

李源潮是在會見全國港澳研究會(Chinese Association of Hong Kong & Macao Studies)港澳會員國慶訪京團時作出上述表示的。在關于此次會見的報道中,新華社還刊發了李源潮與該研究會副會長、社會學教授劉兆佳在一起照片。劉兆佳曾對梁振英提出過公開批評。記者未能采訪到全國港澳研究會和劉兆佳就此置評。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周一被問及梁振英時并沒有表示對他的支持,而是表示:“中央政府充分相信并堅定支持特區政府依法處置。”

過去,香港的抗議者曾迫使中國領導人作出讓步。

2003年香港回歸六周年時,數十萬人游行,抗議政府的“反顛覆法”提案,有關部門最終將這項立法束之高閣。18個月之后,香港不受民眾歡迎的第一任特首、航運大亨董建華因健康原因請辭(不過,他在香港和內地的關系中依然扮演著活躍的角色,并曾于上周率香港的一個工商及專業界知名人士代表團面見習近平)。

律師兼夏威夷大學瑪諾亞分校(University of Hawaii at Manoa)教授彼得森(Carole J. Petersen)說,這的確顯示出,北京能夠轉變在某些事情上的看法。彼得森曾在香港從事法律事務。

彼得森表示,阻止反顛覆法的行動維持了當時的現狀,但這次的不同之處在于,抗議者希望改變選舉法,也就是繼續往前走,這就改變了現狀;這將更加困難。

James T. Areddy


新的執政體系:習近平權力膨脹引發疑問
中國共產黨過去30年來一直奉行"集體領導制",而現任國家主席、中共總書記習近平看來卻在告別這一方針,表現為權力的集中以及推行個人崇拜。
Xi Jinping in Südkorea 03.07.2014 Seoul
(德國之聲中文網)中國國家主席、中共總書記習近平在位一年半。其間,他不僅鞏固了自己的權力,還重組國家和中共機構,讓自己獲得了比鄧小平以後任何前任更多的權力。除了擔任國家主席、中共總書記、中央軍委主席、三軍總司令外,他還任5個重要的特別委員會或小組的主席或組長,包括新成立的國安委、凌駕各部委之上的中央深化改革領導小組、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主管經濟和金融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以及中央軍委深化國防和軍隊領導小組。
柏林墨卡託中國問題研究所(MERICS)負責人海爾曼(Sebastian Heilmann) 認為這是一個根本性的轉變:"我們看到,中國國家機構的權力正在從國務委員會和政府向專門為新的中共總書記設立的,完全以其為中心的共產黨中央機構轉移。"
Sebastian Heilmann
柏林墨卡託中國問題研究所(MERICS)負責人海爾曼(Sebastian Heilmann)
權力的膨脹與不斷增長的個人崇拜形影相隨。香港大學7月底的一份研究至少得出這樣的結論。以錢剛為首的香港大學傳媒研究者對中共迄今8位總書記上任一年半里出現在黨的喉舌《人民日報》首頁的頻率作了比較。結論是,習近平的名字出現的頻率比前任江澤民和胡錦濤高出一倍,共計1311次,與毛澤東1411次的最高紀錄相差無幾。
生活在香港的中國觀察家林和立(Willy Lam)認為,這是給鄧小平1980年代引入的"集體領導制"打上問號的一項根本性轉變。
集體領導一去不返?
林和立年底將出版一本有關習近平的新書,他向德國之聲表示:"以前,中共總書記只是群龍之首,其他政治局常委也同樣有權勢,至少在各自主管的領域。現在,習近平成為新的強人,可以和毛相提並論。"柏林的中國問題專家海爾曼對此的看法較為矜持,但也認為此情此景不禁讓人聯想起過去:"現在的情況是,一位非常強大的領導人物將許多決定權​​獨攬一身,同時在公眾面前以該政治制度的北斗星的形像出現。"
看一看中國的書店,更會加深這一印象。 習近平的著作以及有關習近平的著作有幾十種,許多書是中共8000萬黨員的必讀之物。
獨裁者留下的教訓
China Jahrestag Tiananmen Platz in Peking Polizist
毛澤東畫像高掛天安門城牆上
其實,中國已經飽經獨裁者的強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頭30年是"偉大領袖"和"舵手"毛澤東的時代:開國元勳、黨總書記、國家主席、戰略家、思想統帥。圍繞毛的這種史無前例的個人崇拜直到今天,也就是他逝世40年後仍然隨處可見:中國首都中心的紀念堂裡供奉著他的水晶棺材,其肖像掛在前皇宮的城牆上,印在人民幣上。而毛用他的所謂"大躍進"以及文革等運動將數以百萬計的人推向死亡,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無可挽回地摧毀了無數文物。
分權制的成功秘方行將結束?
毛逝世後,改革設計師鄧小平用黨和國家的機構和程序以及分權制代替了以個人為中心的製度。海爾曼認為,這種分權制是中國過去30年改革和開放政策取得成功的原因。他說:"中央進行協調,制定大方針。但主意和新政策建議通常來自下面,也就是各省、經濟特區、各縣市分頭倡議。這種政治制度在過去30年裡被證明非常靈活機動,但新的集權的苗頭從根本上對此打上問號。"
不再有禁區
習近平通過對周永康進行正式調查來 顯示其擁有足夠的權力對一名前政治局常委動真格。如今設7名常委,之前設9名常委的政治局常委會是中共的核心,也是中國的權力核心。在周永康之前,政治局常委是當局的禁區。周永康至2012年主管整個國內安全部門,並以此成為各常委中權力最大的之一。
研究習近平的林和立認為,習近平只有在得到前黨總書記支持的情況下才可能拿周永康開刀。林和立預測,習和黨內元老已達成協議,在周永康之後不再對其他原政治局常委動手,不再繼續針對那些建立了良好關係網,曾身居高位的革命老前輩的子女,即所謂的"太子黨"。
反腐運動主要通過由王岐山領導的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進行。同為太子黨的王岐山被視為習近平的緊密盟友,也是政治局常委之一。這給這場運動首先是剷除異己之工具的疑慮提供了口實,即便這場運動迄今深得人民支持。
作者:Matthias von Hein 編譯:樂然
責編:凝煉


2014年 07月 24日 11:49

中國反腐的真正目的

JOSEPH STERNBERG

們普遍認為北京不斷擴大的反腐戰從很大程度上關乎政治斗爭。國家主席習近平查處的人主要是潛在競爭對手,比如前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和前公安部部長周永康。這種觀點不無道理。但如果中共政權要想在習近平發起的又一場劇變中幸免于難的話,就需要進行一場令人信服的反腐戰。不要低估了這樣一場反腐戰的必要性。


Reuters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
2012年以來公布的對黨政官員的很多貪腐指控都有一條線相連,這條線就是對國有資源分配不當。薄熙來受到的指控之一是貪污。侵吞國有資產是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China National Petroleum Company)一眾前高管受到的指控的核心,其中包括該公司前董事長蔣潔敏。蔣潔敏去年就任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簡稱:國資委)主任后不久,即卷入了一場反腐調查。

“侵吞國有資產”的一些變相說法出現在有關各級官員所受指控的大部分報道中。無論還有其他什么原因使這些官員成為目標——比如與習近平的政治對手有關系——侵吞國有資產通常是免去其職務的理由。

這并非偶然事件。黨政官員(及其朋友和親屬)從中國的經濟改革進程中獲利頗豐。市場化催生了一個有足夠資金實力能夠賄賂官員的私營部門,同時也給予了官員新的酌情決定權(這種權力使官員成為值得行賄的目標)——其中包括指導國有資產私有化或部分私有化過程的能力。

中國腐敗問題專家韋德曼(Andrew Wedeman)對相關歷史進行了研究。中國現代腐敗問題始于上世紀80年代價格雙軌制時期,當時政府定價和市場價格常常相互并行,而一些政府官員及其親信試圖在兩個價格之間進行套利。膽大的官員會以較低的政府定價向那些高額行賄的企業主出售原材料。而如今,一些與官員交好的地產開發商暗中進行國有地產交易的現象尤為普遍。

還有一些腐敗事件會出現在那些國家和市場界限模糊的領域。英國制藥公司葛蘭素史克(GlaxoSmithKline)去年承認向政府官員和醫生行賄以提振銷售。其核心目的是為了從中國公私混合的醫療體系所造成的扭曲現象中獲利。受雇于國家的醫生收入微薄,他們只要能得到足夠好處,就愿意利用自身與患者接觸的有利條件,在病人的處方上做手腳。

要打擊貪腐,顯而易見的辦法是降低國家在經濟中的角色,習近平在展開反腐行動的同時也談到了這一點。北京近期展開了一個試點項目,將一些大型國企部分地私有化。

此舉是中國國有領域改革的一部分,這項改革主要是為了在經濟增長放緩的情況下實現更大的經濟效率。然而它們也將是北京為打擊腐敗、恢復公眾對中共統治的信心而采取的重要舉措。國有領域越小,貪腐的機會就越少。

然而國有領域改革也會帶來重大的政治問題,尤其是對于腐敗名聲已經損害了其廣泛合法性的權力主義政府。剝離國有資產的任何新舉措都必然催生被指在先前的改革中導致腐敗行為的那些途徑、動機和機會。現在習近平正打擊這樣的腐敗行為。這是現代中國的一個諷刺現象,即改革從長遠看將會減少經濟中的腐敗,然而在近期卻會讓經濟更容易受到腐敗侵蝕。

這樣的事實給國有改革涉及的政治挑戰帶來了新難題。大多數觀察人士認為,改革的最大障礙在于,大型國有產業和源于計劃經濟體制的官僚機構在中央政府有著足以形成阻滯的巨大政治權力。這些產業和機構無疑在動用其權力,而這對習近平來說是個問題。在中國政治體制內,領導人要依賴相對較小的一個精英群體才能獲得政治權力。

然而確定無疑的是,習近平或他圈子中的某人已經想到,無論特殊利益群體可能對習近平個人造成怎樣的政治威脅,民眾對于腐敗的普遍憤怒對整個政權穩定性的威脅更為嚴重。上世紀90年代,俄羅斯民眾或多或少地默許了經濟中的腐敗寡頭壟斷,這是其國有資產私有化導致精英階層暴富的結果。但習近平并不想當然地認為中國網民會同樣寬宏大量,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習近平的反腐敗運動幾乎可以肯定無法減少地方腐敗。要實現這種程度的進展,就需要發展言論自由、民主問責制和司法獨立——換句話說就是共產黨一黨統治的終結。但如果“勝利”的定義是在即將進行的國有企業改革中震懾危及政治穩定的公然腐敗,或許可以肯定習近平有成功的機會。

(本文作者Joseph Sternberg為《華爾街日報》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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