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鞍華談梅艷芳

 【珍貴！許鞍華談梅姐】

梅姐演過不少令人難忘的電影，《半生緣》是其中之一。她憑這部電影得到香港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直到今天，很多人仍然覺得她是歷來演曼璐演得最好的演員。

今日分享導演許鞍華談她跟梅姐在《半生緣》的合作，非常珍貴！是摘錄《最後的蔓珠莎華：梅艷芳的演藝人生》書中許鞍華訪問的部分內容。

●合作《半生緣》之前，你有沒有留意她在電影方面的表現？你對《胭脂扣》的感覺如何？

■我覺得《胭脂扣》很好看，她亦演得很好。之後，我的戲沒有適合她的角色，而從八九年到九四年我自己都沒有什麽戲拍，更別說找她合作了。到了九七年我開拍《半生緣》，突然之間發神經想：「如果找到梅艷芳演曼璐就好啦！」其實這想法很瘋狂，因為我們預算不高，但是，我們還是試著找她，而投資方聽到亦很興奮。於是，我就自己打電話找她，但她經理人說她剛好在趕拍《金枝玉葉2》，很忙很忙。終於有一天她經理人說可以在某外景場地找她，我就去了。

去到之後，阿梅跟張國榮在化妝及聊天，我就跟她講想邀她演曼璐，她不置可否，反而張國榮就在旁邊很大聲的說：「那誰演沈世鈞啊？」我說：「黎明。」之後又繼續問誰演曼楨及祝鴻才。突然，有助手進來說陳可辛導演叫我客串演空姐，我還說：「有這麼老的空姐嗎？」最後還是幫他們拍了一場戲。

如是者，我亦變成了演員，而阿梅就進進出出的拍戲，偶爾跟我笑一下，但始終未坐下來細談。她走之前跟我說：「我走了，不用擔心，我一定拍。」後來她就自己跟公司講，合約也很順利，她說演就演了。

●她知道自己是女配角嗎？

■她知道的。當時張國榮還說：「跟葛優演對手戲？葛優很好啊！」那時葛優剛剛得到康城影帝。

其實，我覺得她是有點委屈的，她主要是來幫手。她那時候才三十幾歲，本來也可以演曼楨，但她的態度還是很好。到了開拍時，她演的第一場戲是她走過去撥了一下妹妹的髮梢。即時，我們每個人都很興奮，因為她一出場，連走路都走得好過別人，令人印象很深刻。她一進來的那場戲就演得很足，之後那場，她一邊吃麵包一邊跟她媽媽講話，口水不能沾到麵包上，她那場戲完全和小說一模一樣。總之，她一來，工作人員的士氣就很高。

這是我跟她的第一場合作，我馬上就知道她是個不一樣的女演員，她的領悟能力和入戲能力真是厲害。而且，她不需要坐在那裡下苦功夫或培養情緒，一開機就做到。之後又有一場戲，是她跟葛優一起演的，那場好像最後剪走了。我事前跟她說：「你不要演到好像你跟他吵架，應該是抽離地諷刺他。」她就說：「我盡量演。」然後，她就真的演出來了。當時我就明白了，她是那種你不用跟她講細節，你只要跟她講很抽象的東西，她就可以做到。

●拍戲時，你們的溝通互動是怎樣的？

■她沒什麼廢話，如果演得不好就會重新來過。其實，我也沒讓她嘗試別的演法，因為她的演技真是無話可說。

她很懂得body language，一穿上戲服就會入戲，也很上妝，能跟妝容融為一體。

●如果沒有找到她演曼璐，是不是對這部戲造成很大的困難？

■她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令這部戲好了很多。但是，如果當時我是清醒的話，我其實不應該找她，因為當時預算已很緊張，而那種類型的戲又始終不是賣座片。不過，我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這個人。有了接觸後，對她印象非常好。她拍《半生緣》收費很低，是純粹來幫忙。只是，在我們已經不夠錢的情況，還是加重了負擔。

●她自己也很想再演一部有很好發揮的戲，對嗎？她當年亦錯過了《阮玲玉》的演出。

■她不會計較的，我猜她也沒想過《半生緣》會得獎。不過，其實我一直以來跟她不是很熟，沒什麼機會談心，但是我很欣賞她。

●後來她得獎之後，你們有沒有談過？

■我覺得不用了吧，得一個女配角獎對她來說不算什麽。

●對於如何演繹曼璐這角色，你們有很多討論嗎？

■沒有。當時我知道她很忙，而且身體不好，所以我沒有時常找她討論戲。我們長話短說，她又這麼爽快，說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相信她答應的就一定會做好，不會有變動。不是人人都這樣的，這真的很難得，她要信得過你才行，你也要知道她信你，因為很多演員不是很相信導演的。有時候女演員會問，爲什麽不拍她的手？類似的問題，阿梅是絕對不會問的，她交給你就是交個你。而且，我覺得她不只對我這樣，她對任何人都是很信任的。

●要你數最喜愛的女演員，會有她嗎？

■會，一定的。而且，跟我合作過的其他女演員比，她的性格很可愛。我之前講了那麼多實例，你就知道知道我欣賞她什麼了。她什麽都不會講很多，不會計較。這真是很難得，做演員，尤其是女演員，不計較不行的。你不計較，會很容易有損失。但是，我不記得她有跟我講過任何有關排名之類的東西。

她真的沒話說，是一個天生的好演員。跟她合作，有一點像跟蕭芳芳合作。因為跟她與蕭芳芳合作，很多時候都是一些很概念化的東西，他們就可以自已演了，不用講太實質的東西。芳芳還是比較注重細節，要講戲，但她不需要。我對梅艷芳的這一點是感到驚訝的，因為她年紀不大，又不是演員出身，想不到她有這麼高的演戲天分。她的戲路也很廣，喜劇、反串都可以。我看了她的《何日君再來》、《鍾無艷》、《東方三俠》及《審死官》等，她都演得很好。尤其是在《鍾無艷》中，她女扮男裝很好笑，《審死官》也很好。

不過，遺憾的是我跟她少聊天。我本來還想之後有大把機會合作。

●現在電影界很難再有梅艷芳這樣的女藝人，似乎只有八九十年代才可以孕育出一個梅艷芳，對此你怎麼看？

■這樣說吧，其實也不是八九十年代的問題，因為我想，梅艷芳無論在什麼時代出現都會是很特別的，不論是二十年代，還是五十年代。

最後的蔓珠莎華：梅艷芳的演藝人生（增訂版）：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94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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