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5日 星期六

19700424 紐約刺蔣 《春雨424》 黃晴美 (~2018;); 鄭自才(逃到歐洲), 黃文雄(溫柔的槍手 慈祥的英雄藏身 長達25年 1971~95揮別了女畫家Freda Guttman), 紀錄片導演馮賢賢;陳詩數述:《春雨424》:1970年的4月24日行刺訪美的蔣經國

 20250619 2200公視

陳詩寧:

如果現在有部紀錄片,直接訴求是1970年的4月24日,紐約有三個台灣人,試圖行去刺訪美的蔣經國,他們成功,先是被抓起來,在法院宣判之前就棄保逃亡。你可能不一定想看。

這個故事雖然曾經是《紐約時報》頭版頭條新聞,但那是在當時中華民國和美國還有邦交且在聯合國還有席位的時代,在本世紀新聞數字化之後,它連新聞檔案都找不到了。

即使在台灣,關於威權領袖被暗殺失敗的故事,現在台灣也不算禁忌,各種政治題材屢見不鮮,甚至政治還會引起太多太厭煩。

但還是花了導演六年去嘗試,她是馮賢賢。她相信這個故事背後一定有真實的什麼,在那裡。

1.被恐懼統治的逃亡之旅

本片原名《那一槍》,經歷了6年的長途跋涉之後,馮賢賢將片名改成了《春雨424》,焦點不再是那一槍發生的背景經過,而是事情發生在幾個相關聯的返鄉旅程中,他們遇到了什麼人?經歷了什麼?

用荷馬史詩《奧德賽》來表達台大外文係出身的馮賢賢這部新片非常支持,希臘英雄奧德賽在特洛伊陷落返鄉,經歷了長達十年的漂泊,回到故鄉,當時故鄉的人們都認為他死了。

《春雨424》有兩個奧德賽。一個是逃到歐洲的鄭自,他起先得到了瑞典的政治庇護,但剛到瑞典沒多久,警察把他抓到看守所,美國政府則啟動了引渡計劃,在一連串的抗擊中與法律程序爭奪後,他被從瑞典抓到英國,然後又從英國押回美國坐牢,最後在1991年終於闖關成功回到瑞典,回到瑞典被了一年。也許是世界上在最多地方坐牢的政治犯。

鄭自才擅長繪畫,在自畫像裡的鄭自才,斯文卻陰鬱,他們無畏犧牲自己一生的前途,賭上去做了這件事,但後半生卻為了保護更多曾經保護自己的同胞,不得不繼續被恐懼統治。

這些裡,有為了要幫他們打一個電話開車2000公里的人,有冒著被驅逐出境風險的同志將自己的證件借給他們的人,有的將自己的房屋貸款借給他們做保釋金的人。而這些同志很講義氣,不只不求回報也不求堅決,一生都不吭聲。

馮賢賢回顧了她的訪談過程,描述自己一直都是小心翼翼,而不是直球對決,因為雙方已經內化的恐懼有如薄冰既保護一方也有關,直到一方對她有足夠的信任,真正的對話才慢慢展開。

2.異鄉公主閃耀的光芒

另一位奧德賽開槍的黃文雄,在留下鏡頭前美少年的微笑後,從1971年之後長達25年,世界上沒有人說他在哪裡,然後1996年他突然出現在台北開記者會上說,我回來了。

這25年到底是誰保護他,讓他滴水不漏? 在本片中馮賢賢找到了一位銀髮閃耀氣質高雅的女畫家,或許是黃文雄的逃亡過程中,也有這樣一位奧德賽曾經遇過的庇護他的公主。

Freda Guttman曾經是加拿大歌手Leonard Cohen的安妮,在片中講起在加拿大遭遇邂逅的黃文雄,看似柔軟有光,馮賢賢回顧和Freda鏡頭外的對話,因為Freda在攝影機開機後就很穩,且對黃文雄多所保護,似乎深怕會少的訪談受到傷害。

只是公主並沒有留住奧德賽,就像黃文雄最後還是揮別了女畫家,踏上了歸程的道路,但訪談也成為本片最大的亮點之一。

3.人類行刺史上極少數的女刺客

《春雨424》對於奧迪賽返鄉故事最大的食材,就是本片缺席的女主角黃晴美,也是鄭自才之妻,並沒有在返鄉的路上等他。

在荷馬史詩典型的男性英雄敘事中,奧德賽的妻子佩涅羅珀堅守未嫁10年,並以計治各種威逼利誘,但黃晴美盡了睡眠和夫妻的責任之後,就去實現她自己的人生理想,於2018年去世。

馮賢賢坦承,“我發現黃晴美原來也有參與,才想拍這個片”,“很好奇她是誰,她做了什麼,為什麼會參與這麼多而到她過世了以後沒人知道?”

為了假定黃晴美放在正確歷史的脈絡上,突破沒有畫面也沒有聲音的限制,馮賢賢邀請陳麗貴導演朗誦黃晴美文章,呈現了這位人類行刺歷史上極少數的女性刺客栩栩如生的形象。

這個故事越深入,馮賢賢對黃晴美的角色認識也越深入,她做出了自己的評價,「三個人裡面,論膽識、決斷力、做人的溫暖、做事的細緻內心與執行力,黃晴美都是第一名」。

4.家人希望她不要用嘲笑諷刺的方式去表演蔣經國

馮賢賢對黃晴美的評價,或許也反映了自己長期以來對女性社會身分的抗爭,「為什麼女性對人類歷史的貢獻都是被漠視的?」

在公視曾經監製過許多紀錄片時,自己在導演這部紀錄片時,同時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刺蔣案在台灣歷史上的重要性被低估了?”

「當年刺蔣案在台灣才傳出上兩平方公分的新聞,當權者試圖去降低她的權力,以致多數人都不知道。」但後來出國留學,在美國之音工作的發現這是一件大事,「她是台灣人民終於有勇氣,用最激烈的方式來推翻獨裁統治,想要改變台灣做點什麼結構。

這和馮賢賢自己的家庭背景是完全相反的觀點,馮賢賢一開始提到,家人希望她不要用嘲諷的方式去對待蔣經國,「我並沒有要去醜化任何人或美化任何人」。 “蔣經國是應該重新被評價的”,馮賢賢用蔣經國自己的聲音,以AI語音合成朗誦剛發表的蔣經國日記,她自己也認為是用新的方法篡奪歷史的。

1970年即將進入北一女連接進入台大的馮賢賢,在半世紀之後,跨入了當年自己的平行時空,並得到了ABC當年拍到的刺蔣案的最重要畫面,從而能夠得到永久保存。這部片也是她自己的一個冒險和返鄉的旅程

5.將台灣精神性詩意的一面刻劃在基因採購上

離開公視成為獨立創作者的馮賢賢,相對於在公視財務表現非常好的管理者馮賢賢,坦承了這段6年的紀錄片,是表演出對自己不務實的一面。

「這部片子將永久留在台灣的公共領域,在30─50年後還有人會看得到,所以要不惜血本把所有重要的影像都用永久授權的方式買下來。」

從長篇來看,馮賢賢認為這是台灣「紀錄片的大河劇」的重要一章,是台灣人百年追求主體性驚天動地的一大集,期待424這個數字也可以像228所列入的教科書一樣讓後人恐慌。

從極短篇來看,片中黃文雄的笑容、鄭自才的表情和黃晴美的舞姿,或許會像天安門事件中騎單車青年的一個樣子,呈現出台灣人精神性詩意的一面,那將永遠刻劃在基因的加工中。

畢竟沒人記得奧德賽的對手是誰,只有奧德賽的故事永遠流傳。

《春雨424》於6月19、26日於公視《記錄觀點》節目分兩集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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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槍手 慈祥的英雄
翁達瑞 / 美國大學教授
馮賢賢執導的紀錄片「春雨424」剛在公視播放,但我的行程太滿無暇觀看。幸運的是,我有機會向片中的英雄黃文雄親自道謝,感謝他為台灣的貢獻與犧牲。
年輕時我就聽聞黃文雄的故事:在極權年代,擔任行政院副院長的蔣經國赴美訪問。當時黃文雄是康乃爾大學的博士生,與自己的妹妹黃晴美、妹婿鄭自才密謀刺殺蔣經國。「春雨424」講的就是這三個人的故事。
雖然我還沒看到紀錄片,但熟知黃文雄的故事,而且得自第一手的轉述。昨晚,透過一位共同朋友的安排,我們和黃文雄在一家日本料理老店共進晚餐(這個共同朋友也很有故事,我稍後會寫)。
年輕時,我看過黃文雄的照片,兩位警察架著他,就在開槍的現場。黃文雄微微仰望上方,一臉不服與反抗的神情,充滿千夫莫敵的豪氣(附圖一)。
原本被警察壓制在地上黃文雄怒吼:「Let me stand up like a Taiwanese!」
昨晚見到的黃文雄卻是一位溫柔與慈祥的長輩,不像英雄,更不像槍手(附圖二)。席間,我腦中重播當年的畫面,但主角變成我:
我是美國常春藤名校的博士生,有著美好的前途,卻因為關心故鄉的未來走上不歸路。我想像事件現場:經過密謀後,我與鄭自才來到現場,從親妹妹的手中取得槍枝,瞄準蔣經國射擊,然後被逮捕⋯⋯。
我必須承認,我沒有黃文雄的勇氣,甚至連這個樣念頭都未曾有過。這就是英雄跟凡人的差別。
昨晚看到的黃文雄卻是一個溫柔慈祥的長輩。席間,他到室外滿足煙癮,我跟著出去聊天。我先表達感謝,他卻否認是英雄,典型的台灣謙遜文化。
聊到當年的動機,黃文雄的回答是引起注意。台灣處在極權統治之下,沒有人權,卻被世界漠視。黃文雄寫了許多批判文章,中英文都有,效果卻不如這一槍。
因為這一槍,台灣人的困境才被世界看見,國民黨才會鬆手對黨外人士的鎮壓,也才有今天的台灣民主。沒有黃文雄的這一槍,台灣未必有民主。就算有,也會遲到很多年。
刺殺事件之後,黃文雄開始一段長期逃亡,二十多年後終於回到故鄉台灣。黃文雄沒有消費歷史,也沒有利用他的英雄事蹟謀取權位或財富。
回到台灣後,黃文雄隱身民間推動人權的保護。不論在極權或民主的年代,黃文雄關心的都是市井小民的基本人權,只是使用的手段不同。
昨晚我們央請鄰桌幫忙拍照。離去前,鄰桌的客人詢問我們是否從國外回來。我反問他們曾經聽過黃文雄的故事嗎?同桌四人都回答沒有。
還好我們有正義的馮賢賢導演,把黃文雄的故事拍成紀錄片,讓後代子孫可以認識黃文雄這位溫柔的槍手、慈祥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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