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5日 星期五

李喬 (3):情歸大地,反抗到底 - 李喬談《草木恩情》、《情世界:回到未來》


情歸大地,反抗到底 - 李喬談《草木恩情》、《情世界:回到未來》

專訪◎張耀仁

寫作哲學論:我是一位反抗者

訪談當日恰是台北山區行將雪落無聲的前夕,城裡終日濕冷,然而舉行新作《草木恩情》發表會的李喬(1934-),對於文學與文化思考的熱情依舊不減,開口即說:「我的文學始終志在反抗。」
  • 作家李喬。
 (記者胡舜翔╱攝影)
    作家李喬。 (記者胡舜翔╱攝影)
  • 新作《草木恩情》。
    新作《草木恩情》。
  • 新作《情世界:回到未來》。
    新作《情世界:回到未來》。
他解釋反抗哲學與存在主義的關聯:「反抗以取得主體的存在,反叛則僅止於違逆既定主體,故前者始終持續,後者則未必。人因為反抗而存在為人!」他進一步闡述:「反抗乃是『力的結構』之同義詞,當力的作用『不持續』時,宇宙存在――亦即「空間」消亡了。此種平衡,或接近平衡的力場關係,也就是『A(恆星、銀河系等)――R(地球等等)的進行式』。」
「也因此,反抗持續進行是必需的。」李喬聲若洪鐘,一點也看不出來身體抱恙。
事實上,2015年11月中旬由趨勢教育基金會、東京大學中國文學研究室等共同主辦的「2015白芒花台日作家交流論壇」,即曾邀請李喬至台灣大學圖書館總館專題演講,席間談到他所經歷的童年困苦、求學情狀乃至自學心法等,那是第一次聆聽李喬說話,當時帶給我兩個深刻的印象:其一,聲音有力:以八十二歲之姿仍有此氣力,那是醉心文學之人才獨有的熱情。
其二,知識論繁複:其中包括的「宗教、哲學、歷史、醫學(特別是精神醫學)、民俗學等」(李禎祥語,見《情世界:回到未來》附錄),從宗教而至《白蛇傳》新編、從力學而至存在主義,看似不相關的跨界領域,在李喬的論述中予之貫通,令人意識到李喬文學調度的浩蕩星圖,也更令人好奇李喬究竟如何鍛造自我?

寫作三要素:生命、母親與土地

李喬表示,他有三分之二的書寫時光專注於文學創作,有三分之一則聚焦於文化探討,兩者的根本都致力於思索民主、認同等。他認為知識有一條路,就是文化人類學所探究的:「我族」究竟意味著什麼?
「許多人誤認為我是台獨者,但我創作這麼多年來的根本在於『情歸大地』。」李喬解釋,2008年應客委會之邀撰寫劇本《情歸大地》(後收錄《李喬戲劇集》),也就是日後由陳坤厚擔任總顧問、洪智育執導的電影《一八九五》之原著劇本,該劇固然背離了他的原著精神,未能有效傳達他在劇本中所欲彰顯的「女性主義」:吳湯興的妻子黃賢妹曾為了民族大義而自殺兩次。但劇本突顯他向來所主張的「人如何愛護這塊土地」,換言之,《情歸大地》在探索民主國如何成立的同時,也指涉民族解放、愛鄉愛土等議題。
「生命、母親與土地是我文學創作的三要素。」李喬如斯自剖。同世代的小說創作者鄭清文曾撰文〈鋼索的高度:李喬的文學成就〉指出,「戰後的台灣文學,一直到解嚴,是很少人從反抗的立場去寫文學作品。李喬是一位很重要的存在,因為李喬是很少數的例外。」他並且認為,「李喬是寂寞的」,他的寂寞來自於他的反抗,而這恰恰表現在2015年出版的長篇《情世界:回到未來》上。
這本書的撰寫初心,在於向兩位前輩鍾肇政與葉石濤致歉,主要是當年鍾與葉分別出版《歌德激情書》(2003)、《蝴蝶巷春夢》(2006),李喬曾「輕浮地訕之」,在不知如何謝罪的情況下,他也步上兩位作者的書寫脈絡,試圖以長篇小說「認錯」。
「不少人對於其中的群交、同性戀等議論紛紛,但事實上,這是一個『溫馨的故事』。」李喬說,這本書是「寫給一些朋友的愛的祝福」。之所以名之為「回到未來」,在於「當下的時間」並不存在,也就是生命探索真諦始終在於「未到之時」。關於此書涉及的同性戀觀,李喬表示並不反對,但他不能認同「人未出生就被決定無父或無母」,關於此點,不少同性戀者頗不諒解,然而李喬的用意不在否定同性戀的存在,而是藉由小說邀請讀者共同參與思考。

寫作終點:生命就是愛

對於風格迥異於過往的《草木恩情》,李喬指出這是一本適合給中學生做為課外讀物的作品。收錄的六十二篇內容包括他曾親手栽種的東方蘭(他笑稱自己在蘭花界比文學界有名)、蝦公夾、菅草等,固然關照草木,但從前作《散靈堂傳奇》中已描述三百多種草藥看來,《草木恩情》實際上也就是再一次實踐李喬向來崇尚的科學論、宇宙論,亦即他在各種場合再三引用的英國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之主張:「當宇宙沉默地迅速航向毀滅,生命是唯一小小的反抗。」換言之,草木有恩於人,人類何以為報?這容或是李喬在本書前言所寫:「我有時晨晚感覺到又置身童年時期那種身心內外都是草木,而恍然彼此一體的感與受……」
李喬表示,他現正構思下一本長篇小說《亞洲物語》,描述2、30年代,以二二八事件中受難者、也是時任台灣高等法院推事(法官)吳鴻麒之女為主軸的故事,輻射出去的人物包括南京軍區副司令女兒、東京大學社會學教授後代等三男二女的情愛糾葛,篇幅預計長達三十萬字,「但恐怕神已經不打算給我這樣的書寫時間了。」李喬感歎,年事已長,身體狀況不再允許長篇寫作,因此2014年8月完成《情世界:回到未來》後,他決定將該書定調為「李喬長篇小說」的終結。
「今天的新書發表,用客家話來說,也就是『做完工』啦。」李喬反覆提了數次,彷彿這是一次最終的謝幕儀式。
也當然,當天與會者包括小說家鄭清文、台大歷史系退休教授李永熾、《文訊》雜誌總編輯封德屏等,莫不齊聲期許李喬再有下一部作品面世。對此,李喬表示他迄今仍是悲觀主義者,但他反對滅絕論,而他也始終相信,「誠」與「愛」是文學的重要角色。
「我的作品就是愛的存在。」李喬說。這麼說的同時,雪漸漸漸漸落在這塊土地上,那或許未必是雪落無聲,而更接近欺霜傲雪,一如李喬始終篤信的反抗哲學,一如他一直以來堅持的情歸大地。
情歸,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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