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02月13日/ 台灣
邱 坤良,台灣宜蘭人,一九四九年生,中國文化大學歷史系所畢業及博士班研究,法國巴黎第七大學文學博士。曾任國立中正文化中心董事長、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校 長、戲劇系主任、劇場藝術研究所所長,現任文建會主委。主要著作有《漂流萬里──陳大禹》、《銀華飄落──呂訴上》)、《陳澄三與拱樂社──台灣戲劇史的 一個研究個案》、《台灣劇場與文化變遷》、《日治時期台灣戲劇之研究》,散文集《馬路‧游擊》、《南方澳大戲院興亡史》、《昨自海上來》,以及編導作品 《一官風波》、《紅旗‧白旗‧阿罩霧》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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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建會主委邱坤良訪談/紀慧玲
《傳藝》雙月刊 第62期
南方澳出個大部長
新科文建會主委邱坤良上任第一天,四尊大神將、一隊北管鼓
吹,外加一台「改良」式電子花車,吹吹打打、哩叭叭,一路從關
渡台北藝術大學「奉送」邱校長「啟程」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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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童年浪漫,為了想看看博多藝妓、坐坐博多夜船……終於有一天邱坤良輕裘緩帶,從容坦蕩飛到博多。年輕的博多人已經不知道博多夜船。沒聽過、沒唱過,也沒坐過…… 1. 博多夜船 越過了松原,你又來看我? 可看見往來博多的夜船燈火, 可看見夜船燈火。 讓愛的夜船,趁黑夜回去吧! 若天亮將無風起浪, 流言四起、耳語四散! 在玄海那裡,浪頭一定很大吧! 我不想讓你回去, 你是難以割捨的那艘船!那艘船! 遙想某一個博多月夜的畫舫漂流,穿著和服的藝妓和著三味弦,在燭影搖紅中,唱出江月的悲涼……──〈博多夜船〉 小學生邱坤良,在「去日本化致力中國化」的童年,對東洋來的演藝、歌謠,有著一種欲迎還拒的矛盾心理下,不知不覺地熟悉了這支歌。 是歌好?還是歌者好? 邱坤良以這首歌和唱這支歌而紅遍日本台灣的美空雲雀的一生,寫盡了戰後五十年來的世事流轉和人間滄桑。 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童年浪漫,為了想看看博多藝妓、坐坐博多夜船……終於有一天邱坤良輕裘緩帶,從容坦蕩飛到博多。 年輕的博多人已經不知道博多夜船。沒聽過、沒唱過,也沒坐過。這裡的年輕日本人雖然也知道國民歌手美空雲雀,但很少有人在乎她是誰,以及唱過什麼樣的歌。一切正如邱坤良博多之遊的所見所感。 畢竟博多夜船、藝妓、演歌,都是上一個世紀之前遙遠的追憶,早已如過眼雲煙。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對這些歷史記憶,由內心到外在,都很難產生共鳴。台 灣知道美空雲雀的人,不可避免地,將愈來愈少。〈博多夜船〉不管日語版、台語版,也已接近絕響,老一輩的日本情結終將在台灣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或許是 全球化的日本時尚吧! ──〈博多夜船〉 老一輩的日本情結終將在台灣銷聲匿跡,新一代的日本情結卻仍然方興未艾。小吃店的黑輪甜不辣、西門町漫遊的狀如東洋娃娃的哈日漫畫少女,以及文藝界廣為使 用的那個狀如鰻魚的「梉」字。邱博士梉書房,私梉杜麗珍,午後梉紅茶,大嬸婆梉客家小炒……你儂我儂。老兵不死,夜仍年輕,只不過是年老的藝伎,經過染髮 整容,脫下和服和三弦,改穿迷你薄紗,手抱電子吉他,再度登場作鋼管之秀。 博多景物不再依舊,人事未必全非?福岡其實和台北也沒有什麼兩樣。博多的夜船依然每夜十九時出航,兩小時繞行博多港灣一周。船名「瑪莉愛勒」,日本人也不 知道什麼意思。船上有碧眼赤髯的船長和廚師,有法國料理和高級紅酒,有洋琴鬼演奏〈風流寡婦〉之類的西洋名歌名曲。兩小時之內,可以吃飯喝酒,可以舉辦婚 禮或生日祝宴。可以遠眺博多灣的夕陽落日,可以觀魚賞鳥。唯不得喚紅襟翠袖,夜宿淫奔矣。年歲已長,每日浸在歐風美雨之生活中的邱教授,如果上了這樣的博 多夜船,不知是否會有「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之嘆? 2. 博多山笠 七月的福岡和台北一樣熱,邱坤良出巡博多,視察文教兼宣慰僑胞。他帶我去博多川端見一個圓臉圓鼻子,綁頭巾,持將軍扇的半身老頭之後,又到附近的承天寺去 看了這個老頭的墳墓和紀念碑。不久後,讀到他寫的〈這個音二郎〉,才知道那天所見的那個貌不驚人,長相滑稽的老頭,原來是日本現代劇的先驅,而且與台灣關 係最密切的戲劇家川上音二郎。 邱坤良洽公之餘,能在擁擠的人群之中,追看那些:「綁頭巾,穿日式法被,下著丁字褲」的男子漢「嘿咻嘿咻」地扛著山笠奔跑遊行。參與觀察地參加了一年一度的博多祇園山笠祭。不久後,讀到他以磊落豪宕,亮麗活潑的文字寫成的〈以祭典之名〉。 山笠上面坐著七、八人,擊掌吆喝,街道兩旁的觀眾在這支長龍快速經過時,或鼓掌讚聲,或潑水助陣。我混在擁擠的群眾中,感覺場面雖然熱鬧、喧嘩,卻 仍有一股儀式的靜謐與莊嚴,聞不到台灣大祭典常見的煙硝、米酒、檳榔加上汗臭的五味雜陳。整個慶典倒彷彿在向人間正式宣告夏季的到臨,活潑豔麗的民俗色彩 正以聲勢浩大的氣勢,對炎夏所可能孳養的魑魅魍魎下達驅逐令。…… 從博多回來一段時間了,但是山笠祭那種令人血液為之奔流的祭典畫面,仍深深鐫刻在我心裡,未曾褪色。目睹博多祇園山笠祭年輕人參與的盛況,我深刻體 會到,日本的祭典能夠超越時代的更迭,像磁鐵一樣,緊緊吸住流動的人心,並凝聚成代代相傳的集體記憶,其原因就在於日本人成功地賦予老祭典新生命,對他們 而言,祭典的意義在於參與,而不在徒具形式的行禮如儀。 ──〈以祭典之名〉 我把邱教授寫的幾篇和博多有關的文章,發給學生閱讀和討論。我的學生有博碩士和幾位什麼都不是的社會賢達。他們認真的查字典,加注音,頓然也能朗朗而誦邱教授之鴻文名著。 許多學生都知道那個川上音二郎,因為他的名字出現在高中的「社會」課的教科書上。也有學生知道風華絕世的一代名妓川上貞奴。至於伊藤博文、福澤諭吉等明治勳臣,路人皆知。教科書,電視劇,鈔票上,都會長相左右,經常見面。 有學生每年夏天跟著博多祇園山笠滿街跑,有學生從初中高中時代就在大人的指導下自製山笠,參加每年運動大會般的山笠祭,也有幾個每天吃豬肉而沒見過豬走路 的學生,直到讀了邱教授的〈以祭典之名〉,對於身邊山笠祭的起源、流派、人形、儀式等等,才產生了「成程成程」(原來如此)的大悟。 一個在大學教中國語的學生,討論時默默,下課後卻跑來對我說: 「哭(邱)先生怎麼會知道那麼多連我們博多人都不知道的博多歷史?」 「哭先生的論文非常『面白』,比王老師教我們讀的那些論文有趣多了。」 邱先生寫博多的文章讓博多年輕人覺得有趣。同樣的,邱先生寫台灣人台灣事的文章,台灣人讀起來一定更有趣。 3. 博多落日 每個人都應該放鬆心情,善待自己,也善待別人。讀書這件事未必那麼偉大、嚴肅,讀書人也不一定西裝革履或長袍馬褂的老K臉孔。把讀書視同遊戲,或把 遊戲也當作讀書,必能以更寬闊的角度、輕鬆的心情面對人世間所有的事物。天底下的知識不只是學校所教的學科,學生學習的也不只老師所強調的考試重點。大塊 假我以文章,每個人都應該學習以天地為師,以人人為師,為自己找到更多的學習樂趣與遊戲心情。 我成長的年代,教室像電影院,寺廟、教堂、山上、海邊、街頭、馬路也像教室,尤其暑假期間,到處都是我上課的地點。…… 知識、藝術能從生活經驗中得到啟發,遊戲也能成為學習的媒介或手段。學者、藝術家怕的是一成不變、了無新意,或者人云亦云,無病呻吟,每個人的生活安排何嘗不然。人生苦短,如果循規蹈矩,千篇一律,五十年遍嘗生活的酸甜苦辣足矣,何必要享高壽? ──〈遊戲與讀書〉 邱坤良就是這樣一個把讀書視同遊戲,把遊戲當作讀書的人,是這樣的遊戲與讀書的高明結合,營造了他灑灑落落如光風霽月的人生,踏實、豐富而且充滿智慧。 邱坤良所書寫的台灣人台灣事,把戰後許多人共同度過的那些單調乏味,索然無趣的生活與生命,變成一個藝術的,充滿了真實內在的有情有義的人文世界。當年南 方澳的荒村冷巷,鄉俚瑣事,都如南方澳的青花,充滿了新鮮活潑的生機。和邱坤良相往來的那些鴻儒白丁,民間藝人,江湖好漢和跳舞男女,也都在他書中活神活 現,歷歷如在眼前。每個城鄉,每個人物,都是一頁台灣的「真情活歷史」。 讀書與遊戲,邱坤良兩者兼具,唱做俱佳。他的遊戲,是一種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己的遊心自適之遊。無罣無礙,自由自在,一如暮春三月,沂水河畔舞雩而歸的曾點。 邱坤良的文字一如其人,自然而不忸怩作態,自信而不自誇自矜。有如鹽在水中,讀者但知鹽味而不見有鹽。有的文章,詼諧跌宕,促狹黠慧,幽默而不落俗。有的文章則是輕風淡雲,空靈活潑,如遙村秀樹,使人彌望而不能卻。 寥寥天地,才情本少。邱坤良的文學根柢與書寫能力都是一級水平,除了是吃多了南方澳的青花魚的原因之外,或許與他這種讀書遊戲,遊戲讀書的遊之藝術精神也有關係。 台灣宰相輪換,蘇冠張戴,已經鞠躬的邱大臣,正好可以踩著自己的腳步,瀟瀟灑灑過他美好的日子。 博多的浮雲落日,也是遊子故人之情,何日坤良再來,吃沙西米,喝地瓜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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