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澹澹斜陽澹澹春——臺大中文詩詞鈔‘’(2024.11)中的方瑜,臺靜農(書名取自臺先生1984年絕句甲子春日,有題贈方瑜的手稿複印,又有方弟子等和詩)。黃得時1979胡適講座教授四首
郝 :得知方瑜老師逝世,我悵然難過許久,想起老師總是充滿活力和熱情,開朗的大笑,彷彿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俠....竟不能相信她也離開了我們。
我讀台大中文系時「詩選」是必修課,系上學生人數眾多,故按照學號單、雙分成兩班上課,一班由曾永義老師教授,另一班便是方瑜老師。兩班「詩選」,照慣例是排在同個時段上課,但曾老師感到兩人各有所長,學生若錯過哪一位都很可惜,所以他非常貼心的提議將時段錯開,由他主講詩的音韻格律,而方瑜老師則談詩的審美賞析,所以不在班上的同學也都歡迎、甚至鼓勵旁聽,....
回想起來,我們真是幸運,可以同時上到兩位老師的「詩選」,而他們之間無私的情誼,更我迄今都十分感念。後來我自己也開始教書,聽到許多老師開設同一門課,多會暗自競爭較勁,總是非常吃驚,不免想到了當年上「詩選」時曾老師和方瑜老師的攜手合作,總讓學生感到如沐春風,而如此的大師風範,如今竟難得再尋了。
方瑜老師談詩總是神采飛揚,感染力十足,不止吸引系上同學,更有許多校外人士,甚至許多上了年紀白髮的長輩也來搶位旁聽,教室總是熱鬧極了,還得從別班去搶搬椅子,只因方瑜老師總能點燃了我們對於文學的熱情。
我考博士班時的口試,恰好由方瑜老師主考,而我的碩論是「目連戲中庶民文化之研究」,方瑜老師雖不研究戲曲,卻讀得極為仔細,連番犀利提問,我急於答辯,她立刻回予:「妳現在如此說,但等一下妳就會發現自己自相矛盾!」我頓時一身冷汗,方瑜老師說話速度極快,而我焦急捍衛,經歷半小時的唇槍舌戰,我幾乎虛脫,碩試論文口試也沒如此辛苦!口試結束,我以為自己考不上了,非常沮喪,沒想到方瑜老師給我極高的分數,讓我終於順利考上了博班。後來,我才知方瑜老師對於學生極為支持、鼓勵,每每我有文章見於報端,她必定在曾永義老師面前慷慨稱讚。
方瑜老師一生淡泊名利,對文學始終懷抱純粹的熱愛,是我心目中足以為典範的老師,也是永遠的仙女和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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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收到中研院文哲所寄來的《中國文哲研究通訊》第三十三卷第二期,這期是曾永義院士紀念專輯,分為上編治學嚴謹 愉快人間,和下編情義無價 人間愉快,共有32篇懷念曾老師的文章。拙作為<我讀《酒党党魁經眼錄》>。
曾永義《牽手五十年》:讀《晴川詩詞》,悼念馬水龍
牽手五十年 (曾永義)
中研院曾永義院士於2022年10月10日過世,各界哀悼。曾教授已逝,他在學術等方面的評價,還待後世論定。許多人都知道,曾教授與作曲家許常惠交情深厚,以兄弟相稱,所以國台交拍攝許常惠的影片,即使曾教授病中未癒,仍然接受採訪。
2011
為學要如金字塔 既能廣大又能高
"為學要如金字塔 既能廣大又能高" 這是胡適的話 但我們不能因人廢言 .....主觀認為研究文學無需通曉小學.....後悔莫及 曾永義台大宿舍: 長興街 (台北大安區)程千帆 儉腹抄 頁374
牽手五十年
【聯合報╱曾永義】
2010.09.11
讀《晴川詩詞》想張以仁先生
生活中多情趣,在眼前、在身邊、在心上;在看得見,觸得到,體會得出。生活中有清景,在視聽啟閉適時……
──張以仁
圖/顏寧儀
近日閱讀張以仁先生遺稿《晴川詩詞》,昨夜就夢見以仁先生。夢中我身在幽靜的園林,園林有一祠堂。我不自主的走進祠堂,卻驚見神龕上供著以仁先生。恍惚中我在一張八仙桌上翻閱《晴川詩詞》,以仁先生也坐在我身旁,說:「這是我的傳世之作。」然後洪國樑也來了……
電話中,我把這迷離的夢境告訴周富美先生。她說:「以仁已經成神了。」她和以仁先生當年是人人羨慕的「班對」,留系任教,是學界稱述的「甜伉儷」,五十年來他們共同營造了溫馨和樂的家庭。
民國56年,台大中文系、中研院史語所合聘以仁先生,他從此在中文系任教,那時我剛入博士班肄業。我雖未曾親炙以仁先生門下,但一直仰望他為人治學的風 範。他治學非常謹嚴,每於學術會議上言人所不敢言,而都能批隙導窾,縱使同儕友朋亦直言不諱;他為人極為謙和,發自愛心,成於情義;提攜後進,更不遺餘 力。也因此感於衷者有之,怒目相向者有之。尤其在屈師翼鵬(萬里)主持系務,倡導同仁輪番發表論文,作學術研討時,更是如此。茲舉我所遭遇者為例:
民國77年九月,系裡研討會輪到我主講,我提出的論文是〈參軍戲及其演化之探討〉,文長九萬餘言。以仁先生對於「參軍戲」的關鍵資料,不止講究版本,為我 覆按原典,而且一字一句包括標點,都要我當場解釋清楚。我雖一一應答,但著實感受壓力無比;散會時還贏得幾位女同事憐憫的眼光。可是我這篇論文後來加上龍 宇純先生的審核支持,破例的一次登完,發表在《台大中文學報》第二期。以仁先生這次發言,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往後我在「戲曲專題」課裡,總會有一次講授應 如何運用文獻、考古、田野資料,應如何精確解讀原典,從中發掘更多訊息。
以仁先生早年治《左傳》、《國語》聞名海內外,《史記》、《戰國策》亦為所專精。以故被命為史語所史學組主任、國科會人文組副主任兼理組務。而以仁先生對 於文學創作其實非常喜好,他二十歲開始便常在報章雜誌發表小說、散文、新詩,乃至於詩詞。五十六歲以後連治學興趣也轉移到晚唐五代詞,尤專注於溫韋。六十 歲以後忽地用心用力於作詩填詞,從此在系裡信箱便常會讀到他的新作。我每於窗前吟哦之餘,對於先生心思之細膩、情趣之盎然讚嘆不已;有時不禁拍案而起,致 電先生,謂:「似此佳詞妙句,焉能不對先生浮三大白,今晚『醉紅小酌』見!」而二十年來,先生已累詩二千首、詞千餘闋,即就數量而言,古今能有幾人堪與比 擬!
先生與我之間,日月積累,逐漸由「師生之義」轉為「師友之情」,先生每於人前對我多所揄揚,對我亦多所提攜,譬如向丁邦新先生推薦我擔任中研院文哲所諮詢委員。而我對先生之敬意則不稍衰。
誰料民國90年一月先生作例行健康檢查,竟發現罹患肝癌;至98年9月18日逝世。九年之間,其持與癌魔抗衡者,實端賴寄情詩詞。因之,其創作越勤勉,其 研究更持續不斷。其研究尚於民國96年以《花間詞論集》與《續集》,獲得教育部第51屆國家學術獎之至高榮譽。其創作之內容範圍,仍然無所不能、無所不 包。小至觸目感懷、稚孫憨態,大至社會變動、國事蜩螗,猶皆能從其詩其詞中感受歷歷。
然而先生去世那年之9月4日,扶坐輪椅與富美先生出席杜其容先生之八秩壽宴,先生容色已然沒有往日光彩。我就先生身邊說:「您的詩詞集我會請蕭麗華整理, 並設法出版。」而今麗華已用了半年將此鉅著編年就緒,國家出版社社長林洋慈先生也本其對以仁先生之素所景仰,慨然將先生遺著包括散文雜著、學術論文集一併 出版,而要我為先生詩詞集作序,我豈能推辭。
我匆匆翻閱麗華為先生編年之詩詞稿,其詩稿題名《晴川》,詞稿《晴川》之外,尚有《青山紅樹》、《飛花絲雨》、《有餘妍》諸集。可見先生最愛「晴川」為 題。試想「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為唐人崔顥黃鶴樓千古絕唱,即晉人袁嶠「四眺華林茂,俯仰晴川渙」亦足以為蘭亭映襯。以「晴川」寫景,則「春 來江水碧如藍」,不止天光雲影可相與徘徊,即茂林華樹亦可渙然入眼。若以之象徵性靈,則皎然澄澈;若以之象徵敏思,則沛然不可止如江水東流。就因為先生具 有如此之性靈與敏思,所以能像東坡居士那樣如「行雲流水」,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一切意趣姿韻,本諸造化自然,看似無功,而功無所不存;而其模象圖 形,則又似芙蓉出水,清新無塵。
讀先生《晴川詩詞》,則其平居風華,宛然在目。「白鷺翔時雨欲收,溪山誰寫畫屏幽。玉樓人在煙飛處,閒步何妨小注眸。」「路過橋西老圃家,菜畦經雨亂抽 芽。且看溪畔瓜連架,又見棚陰豆著花。」則見先生閒中之情而欣然於老圃也。「妻兒旁助樂融融,廚事初經笑乃翁。煎煮善調文武火,生鮮能配短長蔥。」「佳釀年年倩客嘗,糖甜果熟未秋涼。夜深妻女傳歡笑,剝得晶瑩荔肉香。」則見先生親任烹調,妻女深夜釀造荔枝酒;而皆洋溢居家之樂也。
先生於其〈浣溪沙〉三首小序云:「生活中多情趣,在眼前、在身邊、在心上;在看得見,觸得到,體會得出。生活中有清景,在視聽啟閉適時;然亦可由心營造, 自成世界,又不得耳目之攝取也。」原來先生生活多情趣、多清景,無所不在,無所不能求。而所以能如此,以我看來,不外宅心真摯而已。有此真摯之心在家則為 好丈夫好父親;於朋友則誠篤懷義,於世道國情則每痛下針砭。
請看其〈清平樂〉「秋涼懷史大舊遊地寄靖宇兄」小序云:
「余昔曾應靖宇約,赴史大訪問半年。宅旁小徑通幽,溪水橫橋,山禽松鼠,野趣在目。千步之外,豁然 花樹人家,紅樓翠閣,丹楓燒天,青蕪繡地,恍入世外桃源,則史大高級住宅區也。余徘徊其間,詩思泉湧,時忘歸處。今日思來,如畫猶存,舊誌銘心,不待漁舟 覓也。」
其詞云:
依稀能憶,紅葉青蕪地。野徑疏林橋下水,曾寫柴翁桃記。
涼秋心曲誰猜,知音應在天涯。聽否琴弦依舊,高山流水幽懷。
請再看其〈浣溪沙〉「檳榔女」小序云:「檳榔女為台灣近年新興行業,以賣檳榔飲料為名,年輕女郎露臍穿著為其賣點。營業多在大道旁,有木製小屋,約數尺方 圓,滿裝霓虹燈,內外通明,女郎豔裝而坐。客源不乏街頭青少、逃課學生、休假營兵、飆車騎士、觀光過客,而以貨運駕駛、計程司機為其長期主顧。」
其詞章云:
不指牛童賣酒村,尋歡此處可銷魂,路旁金屋小藏春。
也賣檳榔還賣俏,內無胸罩外無裙,停車浪子結成群。
先生寫市井浮世繪,即用市井口吻,而個中詼諧調弄,機趣亦自此橫生。其關懷社會,感嘆世情,每每用此筆墨。
可是一旦關涉生民禍福、國政是非,先生遣詞用語就澎湃激越,如神駿之振鬣長鳴。其〈天災人禍〉三首詩前小序云:「台灣近日修憲,或謀一人之權,或營一黨之 利。鬨鬥密商,詭譎變幻,無奇不有。學界、宗教界、文化界,乃至軍界,莫不聯名指責,謂修憲實同毀憲。一時民情激奮,輿論沸騰,主事者猶悍然不顧焉;而連 日傾盆豪雨,高雄、台中等地,一日之量,竟高達六百公釐,山崩路塌,橋斷屋毀,人民傷亡不斷,即農作物一項損失已逾九億,雨勢猶狂瀉不已。《詩.十月》 云:『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人禍頻仍,天災不絕。罪己無詔,剛愎自若,可為深太息 也。」 其詩三首之一云:
狐智施時假虎威,群狼嗥處肆分肥。從來治國違公正,千載貽人說是非。 以仁先生以一介書生而對社會國家關懷如此強烈!集中詩詞涉及者頗多,使人逐年逐篇讀來,依稀彷彿昨日之事,而字裡行間所呈現者又宛然如所見,其心感身受復皆相同。乃知詩聖杜甫之為詩史,其憂國憂社會亦不過如此而已。
以上所舉以仁先生《晴川詩詞》,雖不過全豹一斑、全鼎一臠,但亦可以概然想見其為人。讀者如果有暇細閱全集,定然可以深知其與夫人之鶼鰈情至;又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至於有《涵怡》二集細述弄孫之樂,必見其親情是何等篤厚;而其友情、師弟之情每見於噓寒問暖、關愛稱頌、死生契闊之際,亦可知其甚為懇切。 則以仁先生實享有愛情、親情、友情、師弟情,四情兼備,則其人生是多麼富有。只是每惆悵於世道,每憤激於政壇,而終歸於志士仁人之無可奈何。若謂先生有 憾,其憾蓋在此。
先生辭世,忽焉將及一年。其親友門生謀有以追思,咸以出版先生詩詞總集為首要。而我於閱讀之際,既感其有如造化為功,芙蓉出水,而又形諸夢寐,知其必為傳世之作。語云朝有所思、夜有所夢,則我於先生提攜之恩、關愛之情,其景仰想望之心,又豈能限於死生之際!
【2010/09/10 聯合報
中研院院士曾永義老師,驚聞馬老師逝世有感而發的悼念詩,委由臺灣音樂館代為貼出,祈共同悼念敬愛的馬老師。
全詩如下:
忽聞仙逝感心傷
惆悵莫名將夕陽
白雪飄揚滿寰宇
紫雲迴盪戀鄉邦
春風化雨楩楠樹
流水高山錦玉章
定有知音累代出
千秋永世播霓裳
曾永義2015/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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