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3日 星期五

追思瘂弦,廖玉蕙等多人。瘂弦有天感嘆自己的人生和寫作都失敗了。好在女兒即時補上:失敗才像一首詩。楊索【輓歌】。王水河。王榮文。


2025.01.04 悼念詩人瘂弦總編輯
#那些漸漸暗下來的黃昏(刊登於《印刻文學誌 》2024年12月號)
和瘂弦先生邂逅於50餘年前的冬日,救國團在政大舉辦的「全國大專院校編輯人研習會」,他擔任營主任,當時,我還是個從鄉下進城,有些適應不良的大三生,雖擔任校刊主編,卻天真爛漫,呆頭呆腦,竟然被瘂弦從群英中拔擢去他任職的《幼獅文藝》打工,擔任助理編輯。他的說法是:「我們觀察你好久,覺得你人很精采。」這個「精彩」的形容,一度讓我錯愕,百思不得其解。
《幼獅文藝》、《幼獅月刊》和後來創刊的《幼獅少年》共用一間辦公室。進進出出的,大多是文壇赫赫有名的作家或學者,堪稱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要編一本優質雜誌,關鍵在刊載作品的質地,也就是能否邀約到一流的作品!為此,主編得多角度經營人脈。瘂弦真正花費在實質編務的時間少,寫信、約稿、參與各項文學活動自然是必須,更多的是在應酬與吃飯。《幼獅公司》部門不少,他常常往外跑,唯恐別的辦公室的同事不查,以為他不務正事,曾多次跟我說:「久坐辦公桌的,以為端坐桌前才是敬業,出了公司,就是營私。避免別人眼紅的策略之一,就是低調行事,必要時裝孬,開會時盡量少說話,要說到外頭說去。」
外務多的結果必然擠壓有限的時間,但他最上心的是校對,事必躬親,絕不敷衍。我負責寫文案、採訪作家、校對稿子,幫主編寫信、負責文字部分的過濾;黃力智實際執行編務,他邀約圖片、設計版面,跑工廠、處理瑣瑣碎碎的事⋯⋯。主編和黃力智兩人屬慢郎中,長年在跟時間賽跑;我是急驚風,深怕無法如期出版,常常憂心如焚。
也因此,瘂弦總習慣性拖延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階段才下定決心看「完稿」,而所謂的完稿,對他而言其實就是初稿,一字不漏的校對。這時,專心很重要。為避開編輯部來來往往的人潮干擾,他總挑黃昏時分下到樓下的小房間,一連幾日和我面對面校對。我念出原稿,他對著打印出來的四、五校稿查核。一字一句,一行又一行;一篇又一篇的,我念著、念著⋯⋯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下來,常常就這樣持續到晚間。
校對終於完工,還要搭計程車急赴印刷廠,早該下班的檢字工人,被先一步過去的黃力智攔住。工人等了又等,不耐煩,黃先生苦苦哀求廠長請排字工人加班。我們帶著校好的稿子飛奔而至後,大家再一起緊盯著排字工人,看著他改完所有的誤植或增刪。這一折騰,往往就到凌晨時分。只要出刊期逼近,我們幾乎都直接在印刷廠隆隆機器聲裡邊打瞌睡邊督責進度,幸好當時兩位年輕人都是單身,可以自由調配時間,我們三人因此培養出深厚的革命情感。
畢業那年,母親透過關係,用兩套西裝料,在豐原的某國中幫我謀了個國文科教職。我拿到聘書後,跟主編報告。他情詞懇切地遊說,堅持我如果留在台北應該更有發展,不管是學業或事業。他不憚辭費,每天都又想到更多我留在台北之必要。我稍感納悶,偷偷問黃力智,主編幹嘛這麼激動?黃先生說:「你呆喔!他就是想把你留在身邊,找到合適的助手不容易。他好不容易把你訓練好,你走了,他麻煩可大了。」我想想也是,人不能忘恩負義,何況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已習慣了在台北的自在與自主,回台中還能適應跟母親磨合的生活嗎?留在台北也許才是上策。再說,我去哪裡可以找到像主編那麼不跟我計較的上司!於是,我首次勇敢違抗母命,堅持留在台北。母親鞭長莫及,只能認了。
人生中,每次的緣會都有特殊的意義。目宿媒體拍攝《他們在島嶼寫作》中,白髮蒼蒼的瘂弦在加拿大家裡佝僂著背迎接遠道去訪的吳晟,又痴立路旁目送摯友的車子遠去,兩人都分別流下了依依不捨的男兒淚,這畫面曾感動了許多的觀眾隨之落淚。瘂弦愛才,吳晟因伯樂的提攜照應而感激,如此惺惺相惜,是人生至大的福分。我也一樣,從天而降的幸運,讓我因為意外的打工而解除經濟的拮据,安心在學校認真讀書深造,去《幼獅》好好學習編務,看更多好文章,接受文學的濡養。
我從小沒啥朋友,多半是因為性格中的某些不合時宜的潔癖。譬如:當雜誌刊出了某作家的作品,作者到社裡來,不明說想多拿幾本雜誌,卻藉口沒收到寄贈給作者的。我最厭惡這種不誠實的人,總要戳穿他:「不會吧,台灣的郵政一向效率高,不會寄丟的,你再等等,就會收到。」瘂弦總是打圓場:「沒關係啦!你就去拿兩本吧。」我心不甘、情不願嘟著嘴送書。人走了,我埋怨他:「就是有像你這樣的人姑息養奸,才養出這種貪小便宜的人。他若是直接誠實說想多拿兩本作紀念,送他還情願些,幹嘛汙衊人家郵政局的效率。」瘂弦總是笑著搖頭說:「要你一下子長大也真是難為你了」。
另外,有位知名的小說家,晚年身體狀況出問題,跑來請求瘂弦幫忙向救國團申請補助或預支數目不小的稿費。瘂弦奔東走西,費盡唇舌,上級才終於同意補助。沒料到他不滿意,反而見怪,向人說瘂弦沒盡力、不夠意思。我聽了替他不值,瘂弦倒為他開脫,說「曾經如此輝煌過的人,如今身陷困境,還得要低頭看人臉色,真是情何以堪,你就不要跟他計較了。」
我從不曾從他嘴裡聽到他抱怨甚麼人,頂多就是自我調侃:「文章被登,大家都覺理所當然該登,不會感謝你;文章被退,人人都懷恨,覺得不該退,責怪編輯只用自己人,主編真是難為啊。」當時的我,初出社會,不熟悉人際的眉眉角角,對他這種隱忍、廣結善緣的處事態度深不以為然。
廣結善緣原本是正面的形容詞,是好事,但也曾因此惹出難以收拾的糗事。他不擅長拒絕,加上忙碌,常常沒有時間先行審稿,仗著豐富的閱讀經驗,對投遞來的作品是否可用,十之八九都可以正確判定,可那另外十之一二的錯判所帶來的麻煩常常收拾不易。《幼獅文藝》長期積稿如山,投遞來的稿子,積壓半年以上是常事,多則兩、三年也所在多有,尤其是連載的長篇小說。
一回,一位譯筆相當嫻熟的翻譯家寄來一本西洋小說的譯稿,瘂弦毫無疑義地接受,但長篇原就不易安排,過了半年,來問何時可以開始連載?答曰:「請稍候!」半年過去,又問,回:「快了!」作者後來可能忘了,或是灰心了,一年都不再提起。兩年過去,可能突然想起,火了,說:「既不刊登,請將譯稿退還。」瘂弦估量是得罪人了,急急忙忙去信:「下個月就開始連載。」月底,打字稿出來,校對時覺得不錯,後悔擱那麼久。第二個月一校時,我們發現大事不妙!趕緊通報主編:「怎麼辦?女兒的媽媽愛上女兒的男朋友,而且上床了!」瘂弦臉色慘白,進退不得。那個還相當保守的年代,救國團刊物出現這種情節,還得了!但這時候退稿一定激怒譯者,而且連載文章莫名其妙沒了後續,也啟人疑竇。苦思之下,決定逕行更改身世,母親變姊姊,姊妹同搶一男子,上床的發展也刪去,勉強挺過第二期;第三期完全失控,姊妹關係當然不同於母女,無論對白、心境都亂了套。這時,只好整個總動員,幫忙編派小說情節,使合情又合理,但真的很難,一整個荒腔走板,最後如何解決的,現在已不復記得,或者該說是不忍回顧。這樣的疏失,對謹小慎微的他來說,絕對是個大教訓。
說到謹小慎微,倒真有個特殊的經歷嚇到他了。走過白色恐怖年代的他,跟在王鼎鈞寫的《文學江湖》裡所寫的一樣,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活著。我當時才二十多歲,甚麼都不怕,看到他因恐懼被羅織而對文字百般斟酌,覺得可笑。有一天,他拿著一張滿布紅線的影印紙,匆匆走進辦公室。把我叫到一邊,緊張兮兮地跟我說:「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這樣寫信是會要命的,你難道不知道!」我定睛一看,是我寫給楊逵的一封信。我不知道為什麼上面拉了一條又一條的紅線,瘂弦說:「你看看你寫的是甚麼!」其實也沒寫甚麼大逆不道的事,只是向楊逵致歉,約莫是訪問時,楊逵講了很多,但我寫完的稿子被刪去大半,覺得失禮,於是給他寫信說:「因為長官思想陳腐,有意見,覺得你提到的問題太敏感,不適合刊登在雜誌裡。⋯⋯很可惜,讓你浪費那麼多的時間,救國團的刊物,就是比較保守,我已經盡力爭取,無奈人微言輕⋯⋯」之類的,我完全看不出來有甚麼問題需要拉紅線警示!他卻氣急敗壞說:「幸好信被我在警總任職的學生攔下來,才沒釀成大禍。」我那時才知道我在古書裡看到的「文網甚密」是怎麼一回事。
工作之餘,身為詩人的瘂弦會跟我解詩、說詩,從何其芳、李金髮講到紀弦、商禽、周夢蝶、楊牧⋯⋯。我最愛聽他朗誦詩,青春期尤其對纏綿悱惻的情詩特別青睞。尤其是何其芳的〈預言〉:「⋯⋯一定要走嗎?請等我和你同行!我的足知道每條平安的路徑,我可以不停地唱著忘倦的歌,再給你,再給你手的溫存。當夜的濃黑遮斷了我們,你可以不轉眼地望著我的眼睛。⋯⋯」帶著些許河南鄉音的朗誦充滿了魅力,我百聽不厭。我常問他:「為什麼不再寫詩?」他露出苦笑,指著抽屜說:「誰說我沒寫!抽屜裡有許多哪。」再問:「為什麼不發表?」他促狹地回:「時候還不到,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拿出來。」最終證明時間其實從來不是問題,是跟自己的過去競賽的心結沒解開才是癥結所在。
編輯雖忙碌,但因為從事的是喜歡的工作,生活過得愜意又自在。編輯部同仁感情好,常在午後三點左右,玩「撇蘭」籌錢。拿張紙,畫上交錯的蘭草,蘭草下方寫幾元的不同數字,紙頭折半,只露出蘭草尖,每人各認一條蘭草,寫上名字。揭開後,循線下尋,依數字攤錢買點心,午後的辦公室總是笑語喧闐。作家來拜訪,會接待他們到二樓咖啡廳喝下午茶,我一旁側耳傾聽,拾「話鬚」;舉辦座談會或演講,我負責埋首做紀錄;籌辦展覽時,我幫忙為每一幅作品配小詩;瘂弦寫信是在我桌前來回踱步,他邊說,我邊照著寫,寫完,偽造簽名;雜誌編好落版後,主編會慰勞去小南門吃酒釀湯圓、去世運買點心或帶我們一起去街市小巷弄間的小骨董店尋找我戲稱的「破銅爛鐵」小器物⋯⋯日子久了,相互依賴漸深。
這段短短六、七年的編輯日子,堪稱我的生涯轉捩點。詩人教會我認識、欣賞詩,我學習他妙語如珠、幽默風趣;在人際細節裡,察覺他多元包容、不忌妒,不但樂於欣賞朋友的好處也不忘隨時提攜後進(雖然某些堅硬的稜角仍然在我腦裡盤據不去);當然也學會寫出親切的信件或文案;跟許多作家培養出良好的關係;在幼獅書店免費看遍文學作品。更重要的,是從黃昏的朗讀中,逐漸意識到把文字唸出來才能掌握文章節奏的典律。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一個更有意思的人。
幾年後,我離開幼獅,展開不同的人生。我不再為他人做嫁衣裳,開始站上大學中文系的講堂教書;自己創作抒懷、議論時事甚至關心公共議題;也到處演講、評選、評審⋯⋯一過就是40餘年。我常問自己:我本小文青,《幼獅文藝》本身就是個小文壇,我在其中浸淫六、七年,為何最喜歡提拔年輕人的瘂弦竟從未鼓勵過我拿起筆來創作?而後來我所從事的種種學術研究、文學創作或演說,爬梳其脈絡,又分明是得自《幼獅》時期的滋養與奠基,瘂弦居功厥偉。我是不是得感謝那些個在小屋裡漸漸暗下來的黃昏?
約莫2013年五月,《幼獅》老同事孫小英、吳鈞堯⋯⋯設宴款待從加拿大回來的瘂弦,也邀我作陪。我們就在《鼎富樓》聚談別後。他禮貌地問候了外子,稱讚他的畫作「氣味很好」!他總說些異於常人的形容,早年說我「人很精彩」,這次評論外子的畫作「氣味很好」。30多年沒見,談笑感慨之餘,不免談談彼此重逢後的觀感。我問他:「你看我有甚麼變化嗎?」他說:「以前的你沒有現在這麼放!」我問:「怎麼叫做『放』?」他搔首之後說:「好像澆了水後又綻放開來的人生。」接著又補充:「『放』就是比較放得開,像花朵盛放。」我笑回「年齡到了,不『放』都不行,人生的花朵已經不僅到『放』的程度,壓根兒幾近凋萎囉!」講完,兩人都笑了。他反過來問我,我說:「看起來你沒啥改變。依然是溫文儒雅,圓融通透的好人。如果我變得更『開放』,那麼,你就是更加地『收歛』!你依然沒有放棄在人生當中爭取當模範生的念頭。」
如今,瘂弦走了。前些日子,我整理書櫃,看見一本瘂弦年輕時的上課筆記,是姚一葦教授的《現代戲劇》課程,應該是我寫碩士論文時,他送給我參考的筆記。年深月久,紙張泛黃,紙質明顯脆弱,翻開來,觸目所及是極其認真的記錄,一如過往認識的筆觸,工整嫵媚。封面脫落過半,我請工於黏貼的外子幫忙修補,他細細幫我整修了起來。這本稀罕的手寫筆記,見證了瘂弦和我曾經的交情,我打算將它收拾好,轉送給國圖或即將成立的台北文學館典藏,讓後人有機會看見這位傑出的詩人在課堂上是多麼認真地逐步涵養著他的盎然詩意!






#懷念瘂弦

❍ 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瘂弦追思會暨文學展|精華分享 ❍

文化部長|#李遠:他讓我知道一件事,就是創作者才是最重要的。

瘂弦家屬、作家|#王景苹(鹿苹):在爸爸過世的前四天,我接到台灣文學金典獎的邀請,得知我的小說得獎。近幾年來爸爸不愛讀書,也不清楚我們在寫什麼。當我和他分享「我得獎的是一本小說唷!我終於逃出你的陰影了。」他看著我說「得了吧你!我的陰影很大的。」

台北市政府文化局局長|#蔡詩萍:有多少作家能像他那樣?一本詩集讓多少代的詩人、作家奉為範本,不斷地揣摩,反覆咀嚼,希望超越他們。

詩人|#張默:當年洛夫、瘂弦我們三人光著屁股在愛河裡游泳,「創世紀」從那時開始的。

洪範書店發行人|#葉步榮:瘂弦有一句詩「我把我所有的都給了你」,他真的什麼東西都給了我們。他在詩人的高度和編輯人的風範,大家都很佩服。

和碩聯合科技董事長|#童子賢:瘂弦老師值得我們羨慕的,不只是他在詩藝上的成就,而是讓所有朋友在他的文學作品、編輯工作以外,所散發出來的溫暖包容。所有的朋友都喜歡他。

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詩人|#陳義芝:他說,有一天我們不在了,語言仍然是我們的化石。這是他晚年依舊對文學的信念。他現在去到更安定的國度,我覺得這是他生命的完成。瘂公喜歡稱讚別人說他完成了,他有時候說他自己沒完成,就像小米說失敗的人生是一首詩。瘂公說他自己沒完成,其實他是完成的人。

作家|#龍應台:在那個時代裡頭,瘂弦本人是那一條線,把這些珍珠全部串起來了。他為我們這些這麼多的珍珠,串成一串珍珠項鍊。沒有串起來,全部都是散掉的珠子;串起來了,就是一個時代的,共同的、最溫柔的、最重要的、肯定的記憶。

作家|#朱天文:瘂弦叔叔走了以後,這兩個月許多文章都在寫他。我一篇一篇地細讀,才發現以前是多麼的不知道他。要到瘂弦叔叔不在了,我才前塵往事一點一點的明白回來,好像也一點一點的收拾回來,對我父母那一輩跟他的文壇好友們。我覺得還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我很恨這些明白沒有能講給或者是寫給瘂弦叔叔在生前的時候知道。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我想,還是去念他的詩吧。所以我們就說,「哈里路亞!我們活著。走路、咳嗽、辯論,厚著臉皮佔地球的一部分。工作、散步,向瘂弦致敬,微笑和不朽。」


感謝 《文訊》 雜誌社、洪範書店、創世紀詩社、聯合報副刊共同主辦這場溫馨又感人的追思會 🌄

紀念一位詩人最好的方式,是把他的詩集拿出來,好好地再重讀一遍。
若是想念瘂弦老師溫暖的身影,也可前往各大影音平台觀看《如歌的行板》紀錄片,重溫他的風采。

深深懷念我們永遠的詩人,瘂弦老師。

⠀----

照片:賴沛雋攝影,文訊雜誌社提供


邀楊牧和胡因夢對談
瘂弦打造「熱副刊」黃金年代。2024-12-12 23:31 聯合報/ 記者陳宛茜/台北即時報導
瘂弦追思會上,共同創辦「創世紀」詩刊的張默上台致詞。他是創世紀鐵三角—瘂弦、洛夫與張默中,唯一仍在世的。「有一天我們不在了,語言仍是我們的化石。」瘂弦追思會邀來蔣勳、楊澤、陳育虹等多位詩人朗誦瘂弦詩作,歌手安祖還為瘂弦名作「如歌的行板」譜曲演唱。
蔣勳表示,很慶幸中學時代便認識瘂公,在成長過程中慢慢學會其詩作中的「溫柔之必要」。詩人陳義芝則說,瘂弦是推動台灣報紙副刊轉型的關鍵人物,他讓副刊從靜態轉為動態,將副刊的作者和讀者,從文青擴展到社會各個階層。
你可知道,一九八○年代的聯合報副刊,曾邀請詩人楊牧和大明星胡因夢對談「中國電影有沒有希望?」邀作曲家和高凌風對談「流行歌曲何去何從」,邀國中校長和補習班主任對談「惡補還是良補」、邀台大中文系主任葉慶炳和崔苔青對談綜藝節目。曾在瘂弦旗下工作多年的聯合報副刊前主任陳義芝表示,瘂 舊思維、融合不同的價值觀。
而當時的副刊「仿新聞版」跟著時事跑,中美建交的第二天,副刊就登了一整版文人對國家的建言。諾貝爾文學獎公布之後,副刊更是要抓緊廿四小時的黃金時間製作專題。陳義芝表示,瘂弦運用大量的「預告」和「編按」,向讀者解釋推出這些專題的意義和重要性。當時的報紙副刊「背負為讀者建構社會價值觀和社會觀的使命」,加上中時和聯合兩家報紙副刊之間的良性競爭,塑造副刊的熱度,打造「熱副刊」的黃金年代。
作家龍應台透露,寫「野火集」時收到瘂弦來函邀稿,她將稿子寄去後,瘂弦回信「犀利的留給友報、溫柔的留給我報」,溫柔地退了稿。她認為瘂弦是一條線,將台灣文學史上一粒粒的珍珠串起來,如果沒有他個人的魅力,這些珍珠將散落一地。詩人白靈表示,「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就是瘂弦對待朋友與作家的態度。
朱西甯和瘂弦是多年鄰居。朱天文表示,父親和瘂弦一起受聶華苓之邀赴美參加國際寫作計畫,兩人都買了「英文九百句」苦讀,最後只有瘂弦成行。瘂弦赴美兩年,妻子橋橋常來探望朱家養的小狗,因為她覺得瘂弦的某些角度跟這隻小狗很像,「想瘂弦時就來看狗」,全場大笑。
朱天文接著語調一轉分享嚴肅往事。朱西甯的「八二三注」在瘂弦主編的「幼獅文藝」連載時,收到許多黑函。瘂弦靈機一動,連載前都先放一段總統談話「當成鋼盔頂住」,這部戰爭文學經典才得以歷時三年連載完畢。





2024五感全開之12/12紀事:如歌的行板,溫柔之必要
童子賢說今天可能是今年熱愛文學人士最密集聚集的一天。大家來紀州庵台北文學森林、為追思10/11在溫哥華逝世的詩人、大編輯家瘂弦。
文化部長李遠代表總統頒發褒揚令給瘂弦女兒王景苹、景縈,但致詞時完全以晚輩及作家身分講感性的話。洪範書店4個創辦人已失其2,楊牧瘂弦相繼離世,葉步榮推崇這位幽默的合伙人除了寫詩成就奇高之外,他的書信和序跋作品數量之多古今中外應該無人能敵。雖然陳義芝以ppt細數瘂弦文學成就,但在《如歌的行板》紀錄片尾,瘂弦有天感嘆自己的人生和寫作都失敗了。好在女兒即時補上:失敗才像一首詩。














+23





法兰西,诗歌的圣国!在法国巴黎圣母院举行重新开放仪式上,奥斯卡影后法国著名演员玛丽昂•歌蒂亚和马友友同台,深情朗诵了法国作家雨果的名诗《桥》,我试译如下/Truly a nation of poetry! At the reopening ceremony of Notre Dame Cathedral in Paris, France, Oscar-winning actress Marion Cotillard and cellist Yo-Yo Ma shared the stage and delivered a heartfelt recitation of French writer Victor Hugo's poem “The Bridge.”
《橋》(1852)
雨果
我凝視着黑暗,那最令人恐懼的深淵……
查看更多



youtube.com
出生于法国巴黎的大提琴家马友友,和法国渊源甚深。奥斯卡影后玛丽昂·歌蒂亚和马友友同台,深情朗诵了法国作家雨果的诗作《桥》
出生于法国巴黎的大提琴家马友友,和法国渊源甚深。奥斯卡影后玛丽昂·歌蒂亚和马友友同台,深情朗诵了法国作家雨果的诗作《桥》


相見歡
前幾天客廳插座除了電視,其餘全壞掉。昨晚上網找師傅,很快就答應今天晚上來,讓我很驚喜。我以為要等很久。
這是我頭一次上網找師傅。……
查看更多

廖振富

不論您是否聽過王水河的名字,台中市區到處都有王水河大師留下的招牌特殊字體,他是很值得認識的全方位生活藝術家。




根據媒體訪談報導:台中市各地從台中公園大門設計到宮原眼科招牌字體、以及台中寶覺寺的彌勒佛像、醒修宮的關公主尊,大甲鐵砧山的鄭成功像;王水河老師的作品跨越了新舊時空,在明日天地中也成為台中市民集體記憶的一部分。




本周六下午2點到4點,台中市立圖書館中區分館將邀請他的兒子王文芳,與孫女王允伶來暢談王水河的創作生涯,以及與台中的密切關聯。我受邀擔任主持人,負責提問串連,歡迎參加。




以下引述王文芳建築師對父親的描述。




王文芳對父親的招牌創作,知之甚詳。這些字體的創意展現在市區的每個角落商家,宮原眼科、信和電器的水河圓體;到玉女女裝社、真美相館的蕃薯體,再再顯現水河字體的獨特風格。




  「家父認為寫字是在空間裡頭安排造型,他寫的每一個字都有變化,會因應空間而調整字體。就算同一個字,寫的方式也不相同,常常會有變形,所以他的字型是活的。」王文芳清楚的解釋父親的寫字特色。




  一般的字型都是方的,水河體是長的。為了在招牌上面有限空間能把字寫完,而且保持一條線,就把寬度縮小,把字拉長。王水河寫字的原則就是「環境造就一切!」,每一個字都是有學問的,包括配色都得考量進去。現有新太陽堂的字體配色就是他獨具慧眼的安排。




【輓歌】




我嗜詩的時期也是很瘋狂的,高中聯考前夕,南海路的美新處有一場現代詩朗誦會,我毅然決然赴會,那真是台灣詩歌的盛世,商禽、梅新、紀弦、瘂弦、洛夫、羅門、蓉子等都在場,此夜星雲終生繚繞,隔日在考場抱頭發抖,真的是「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




當時住在永和文化路底的瘂弦攙著美麗的橋橋走過我們的街廓,再往後一點,商禽在中正橋頭開牛肉麵館,點點滴滴都是文藝少女的回憶。




瘂公地位崇隆,他主持聯副時,我沒投稿過;但看他與人間副刊高信疆先生你來我往誰為雄大戰三百回合,緊張刺激不遜副刊內容。




潮浪往矣,這是告別的年代。瘂公是有大智慧的人,退休後遠離台灣文壇,把晚歲留給自己,繁華落盡見真淳,然而,他的一席比過往更有份量與代表性。




明天(12/12週四)在紀州庵有一場瘂弦先生追思會與紀念展,這是華麗的送行。日前讀到詩人孫維民先生曾發表於《印刻》文章,深入神髓的如歌行板,在此轉貼,這是後輩的深深致意。




____________




《深淵》關鍵字 /孫維民

.

〈必要〉

.

生活裡的確充滿瑣碎,卻都是些必須照料的瑣碎。你若忽視它們,很快地,它們便會叫你加倍償還。它們像蟲子或鳥類,剛開始時只有兩三隻,似乎不算威脅。等你察覺情況嚴重時,可能你已是一具死屍。

.

為了生存,因此,好好處理種種瑣碎吧。某些人過生日時,你要設宴,或者送禮;另一些人過生日時,你要FB留言,或者傳Line。介入理應介入的,迴避當然迴避的。靈巧像蛇之必要遠大於馴良如鴿之必要。裝扮忌諱突出,說話務必得體。「工作,散步,向壞人致敬,微笑和不朽」。跟隨眾人總不會錯,即使末日臨至,也不孤單。總之,必須認清這個事實:「你不是把手杖擊斷在時代的臉上/不是把曙光纏在頭上跳舞的人」,還有這個:「活著是一件事情真理是一件事情」。

.

半個世紀過去了,這個世界沒有改變太多。加農砲、霓虹燈、電桿木不再流行,現在是核武、LED和網際網路。但那又有什麼差別呢?夜裡,各種形狀的床始終陷落、流汗喘息。「一種桃色的肉之翻譯,一種用吻拼成的/可怖的言語」。第二天,太陽依然冷血,雨繼續落,我們走出汽車或電梯,依然「抬著一付穿褲子的臉」、「背負著各人的棺蓋」。我們活著。

.

〈偽裝〉

.

人臉真是奇怪的東西,變化萬千,不可信任,完全無法找到合適的比喻。

.

在米爾頓的史詩《失樂園》裡,撒旦及其黨羽戰敗,被逐入地獄。眾魔商量日後的對策,有人提議接續再戰,有人主張休養生息。最後,撒旦說,神創造了一個新世界和一種新生物,叫做人類。讓我去攻擊他們吧,若能傷害人類,也就等於傷害了神。「此一計畫勝過普通的復仇。我們去騷擾,祂就不高興;祂陷入混亂,我們就歡欣」。

.

於是撒旦獨自踏上征途,通過地獄的大門,以及地獄和天堂之間的深淵。為了確定目標的位置,他假冒善良的天使,向大天使尤銳爾問路,後者竟然受騙。後來尤銳爾發覺不對,通知巡守樂園的加百列時,撒旦已經數度變形,抵達夏娃的身旁了。

.

史詩作者如此慨嘆:「人和天使都無法識破偽善」。即使目力靈敏如尤銳爾,也會被偽裝所欺,何況是墮落以後的人類。難怪世人發現偽裝是有用的,且最合乎經濟效益。

.

故此,如同瘂弦所說,人們「用墓草打著領結,把齒縫間的主禱文嚼爛」、「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

.

〈天使 〉

艾略特曾說,唯有那些真正相信原罪的人,才能了解他在說些什麼。我讀瘂弦的詩也有這種感覺。不熟悉聖經的讀者,可能無法完全理解瘂弦詩中的主題。

.

瘂弦的詩裡經常說到天使,而且是以否定的方式述及。例如「在死的營營聲中/甚至──已無須天使」、「膽小的天使撲翅逡巡/但他們的嫩手終為電纜折斷」、 「一輛汽車馳過 一個賣鈴蘭的叫喊/並無天使」、「在根本沒有所謂天使的風中/海,藍給它自己看」。

.

似乎,瘂弦否認天使的價值或存在。不過,我的讀法是這樣的:他念念不忘天使,正因為他仍然懷抱信仰,期盼天使以及天使所代表的公義善良。我始終認為,瘂弦是一位宗教詩人。他的詩讓我想起《詩篇》,那裏也有「絕望的絕望的絕望的日子」:

.

耶和華阿,求你不要在怒中責備我,也不要在烈怒中懲罰我。

耶和華阿,求你可憐我,因為我軟弱。耶和華阿,求你醫治我, 因為我的骨頭發戰。

我心也大大的驚惶。耶和華阿,你要到幾時才救我呢。

耶和華阿,求你轉回,搭救我,因你的慈愛拯救我。

因為在死地無人記念你,在陰間有誰稱謝你。

我因唉哼而困乏,我每夜流淚,把床榻漂起,把褥子溼透。

.

或者是遭逢苦難的約伯。親眼見神之前,約伯曾說:

.

惡人為何存活,享大壽數,勢力強盛呢。他們眼見兒孫和他們一 同堅立。他們的家宅平安無懼,神的杖也不加在他們身上。他們的公牛孳生而不斷絕。母牛下犢而不掉胎。他們打發小孩子出去,多如羊群;他們的兒女踴躍跳舞。他們隨著琴鼓歌唱,又因簫聲歡喜。他們度日諸事亨通,轉眼下入陰間……

.

大衛和約伯最後重拾信仰,瘂弦彷彿沒有,至少他的詩中並未透露。他停止在布雷克所謂「經驗之歌」的階段,但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忽然停止寫詩的瘂弦,或許發現了某些文字無能為力的事物。

.

(印刻134期,2014)




圖片來源:目宿媒體

沒有留言:

網誌存檔